友聲計劃｜許大立：以光明回應苦難——讀王雨長篇小說《向死而生》

對于王雨新近由重慶出版社出版的長篇小說《向死而生》，早就想說點什么。因一直忙，或者說整日被各類有價值的無價值的應景的文學抑或社會活動纏繞，靜不下心來，故而遲遲未能下筆成文。還有一個隱而不宣的原因是，這一生看多了人世間的苦難與炎涼，所謂見慣不驚。到了人生暮年，更不想去揭開那些早已磨平的傷疤，也不想去讀太苦的故事，甚至從來不看太過悲情的戲劇或電影。我的心理邏輯是，人生本來已經(jīng)很苦，何必再去折磨自己？但是王雨的書是必須讀的，讀后感也是必須寫的。我們是幾十年的“死忙兄弟伙”，于情于理都得讀，再苦的藥也得吃，再傷害心臟的文章也得寫。

王雨作為著名醫(yī)學專家，在文學界也混得風生水起，小說寫了很多部，但除了短篇小說《產(chǎn)房》和長篇小說《飛越太平洋》《血緣》，多是歷史鉤沉社會生活類題材，寫醫(yī)生、醫(yī)院的不多�！断蛩蓝�生》這本書卻不然，恰是他的拿手好戲熟悉場景，無疑會調(diào)動他一生的醫(yī)學經(jīng)驗與生活積累，呈現(xiàn)與眾不同的人物和故事。然我對腦癱的了解幾乎為零，為了讓自己對腦癱病人有具象認識，為了能和他的書產(chǎn)生共鳴，我甚至“包場”看了當紅影星易烊千璽主演的影片《小小的我》。

不必違心，看了《小小的我》，目睹英俊小生易烊千璽不惜洗去鉛華卸下倜儻，飾演受盡人間苦楚的腦癱病人劉春和，看著他臉嘴歪斜口齒不清趔趄而行，視覺上可以說沒有任何美感，別樣滋味頃刻壅塞心頭。他越演得活靈活現(xiàn)入木三分，我越覺得老天太不公平，劉春和可惜可憐。雖敬佩易烊千璽為藝術獻身，卻實實在在帶壞了我的心情。彼時我甚至不想再讀《向死而生》，不想再讓腦癱人的痛苦破壞我美好的心境。這也是此文拖宕已久難以落筆的原因之一。

言歸正傳，《小小的我》寫的是劉春和生命里很短的一段——等候大學錄取和青春的覺醒，聚焦于青春期的他如何面對社會的歧視和不良人設等等，以及他為加入老年樂隊學做鼓手的艱苦付出。王雨的《向死而生》反映的歷史和現(xiàn)實則要廣闊深刻得多，他充分調(diào)動了熟知的生活積累，既有精湛廣博的專業(yè)知識，又有靈感突來的幡然醒悟，他用切身體驗和樸實通曉的語言繪就了一個腦癱兒的20多年全景式成長歷程。令人感喟而敬佩。

其實，有關生命與死亡的書籍世上已有不少了。比如保羅·卡拉尼什醫(yī)生所著《當呼吸化為空氣》，通過自身癌癥晚期的經(jīng)歷，探討生命的意義和價值，展現(xiàn)生命的脆弱與寶貴，啟發(fā)人們勇敢面對生命的挑戰(zhàn)�！鹅`魂的事》作者史鐵生，坐在輪椅上將內(nèi)心的苦澀和生命的真諦表達出來，揭示了生命的復雜性和多面性。為人熟知的作家劉震云的茅獎小說《一句頂一萬句》，被譽為“中國的《百年孤獨》”，筆觸始終緊貼苦難的大地和底層人群，結構單純而內(nèi)容豐富，展現(xiàn)了人們在困境中的掙扎與堅持。余華的小說《第七天》，則以死亡為起點，講述了一個亡靈在七天中的所見所聞，文字里充滿對生命、愛情和人性的深刻反思。

這些作品都以其獨特的視角和深刻的內(nèi)涵，探討生命、死亡、人性等主題，與王雨的《向死而生》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只不過王雨小說的獨特之處，在于著力挖掘疾病與人性的內(nèi)在關聯(lián)；圍繞腦癱患者俞帥奇的成長過程，展現(xiàn)了人類面對病痛時的無力與堅持。王雨不僅揭示了疾病給個人、家庭和社會帶來的巨大痛苦，也展示了人性中的丑陋與虛偽、勇敢和無私。

俞帥奇在病魔的無休止折磨下，依然保持著對知識和對生活的熱愛。作家利用個體命運與生活場景的頻繁交集，將俞帥奇置于廣闊的社會環(huán)境中，讓他逐步適應這變化無窮的世界。他還特意通過俞帥奇與親人、朋友以及山川景物等社會活動的互融互動，豐富他的人生閱歷，去感受人性中的柔情和溫暖。不可否認，近幾十年來，社會對殘疾人的態(tài)度也發(fā)生著歷史性的轉變，由漠視到同情再到實質(zhì)性幫扶。而經(jīng)濟發(fā)展、醫(yī)學進步也給殘疾人帶來了更多的希望和挑戰(zhàn)。殘疾人的求學、工作乃至情感生活無疑已經(jīng)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正和這個時代同步前進。

《向死而生》主人公俞帥奇不向命運低頭，通過學習和奮斗，最終實現(xiàn)了自我價值和社會價值的雙重提升，創(chuàng)造了腦癱病人重塑人生成為醫(yī)學博士的奇跡。這一過程不僅是對命運的抗爭和超越，更是對生命意義的深刻探索。王雨這部作品，鼓勵讀者在面對困境時保持積極態(tài)度，勇于追求夢想和幸福。他以生動的細節(jié)、細膩的心理描寫和富有感染力的質(zhì)樸語言，傳遞了人性中的最美品質(zhì)，讓讀者感受到了社會的溫暖和力量。

王雨以往的長篇小說多以重慶歷史文化題材為重，比如《填四川》《開埠》《碑》三部曲，浸透著巴渝地區(qū)的風土人情、民俗文化和傳奇故事�！断蛩蓝�生》顛覆了他選擇題材與人物的一貫風格。以往的小說以第三人稱敘事，站在一邊看世界萬物，旁觀者清，人物情節(jié)和故事場景調(diào)度起來得心應手、熟稔自如。這次以腦癱兒俞帥奇自述的方式來寫，第一人稱難度很大。但對于這位在重醫(yī)二院干了半個世紀的醫(yī)學專家來說，卻更能酣暢淋漓地揭示俞的內(nèi)心世界，可以用“我”的眼睛觀察世界，可以用“我”的語言去表達去冥想，也是獨辟蹊徑。

以病人為主角，以醫(yī)院為背景寫小說，王雨駕輕就熟。你看他說起醫(yī)學名詞、病例病源、醫(yī)療手段等等，如數(shù)家珍，讓我等“醫(yī)盲”瞠目結舌，亦有收獲。許多專有名詞、專業(yè)術語也只有他才能張口就來，這也就增加了這本小說的氛圍感、真實度、可看性。在王雨筆下，一眾人物形象鮮明、生動、立體。俞帥奇因身為婦產(chǎn)科主任的母親孕期堅持上手術臺而早產(chǎn)，導致俞帥奇腦癱，這一設定使得他的形象自帶悲情，也就注定了他的坎坷人生。作家通過大量心理描寫和生動細節(jié)，展現(xiàn)了俞帥奇面對病痛時的無奈和掙扎。而他的母親，及母親的同事、學生和親友，還有圍繞在他們周圍無數(shù)的人物形象和活動場景，讓我油然想起了王雨身邊的學生、朋友和同事。生活是王雨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創(chuàng)作源泉。

俞帥奇和他的母親作為必不可少的人物撐起了全書骨架，布局了血脈經(jīng)絡。書中眾多人物也給人留下了深刻印象。俞帥奇在常年堅守西藏高原的軍人父親，他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伴他成長的保姆素素姐，與他共讀的同學趙瑩瑩，還有調(diào)皮搗蛋拿他取樂的幾個發(fā)小等，性格靈動，時時有戲，各具特色，他們或善良、或堅韌、或樂觀，或不諳世事，卻都在俞帥奇的人生履歷中留下了不同的印記。這些大大小小角色的存在，不僅豐富了故事情節(jié)，也使得主人公的形象更加飽滿且真實可信。正是這些性格各異甚至有缺點有缺陷的人物，才構成了俞帥奇身邊五色斑斕的世界。

此外，王雨在《向死而生》中非常注重人物內(nèi)心世界的刻畫。通過主人公俞帥奇的內(nèi)心獨白與細膩的情感描寫，成功構建了讀者與角色之間的有機聯(lián)系。讀者可以深入了解俞帥奇面對困境時的惶恐和無助，也能感受到他在與死神抗爭過程中所收獲的啟示與蛻變�！断蛩蓝�生》中的人物形象不僅具有個體意義，更具有社會意義。俞帥奇的故事是無數(shù)面對類似困境者的縮影和榜樣，他的苦難抗爭激勵著每一個身處逆境的人。

腦癱者的生活面相對狹窄，為了擴大俞帥奇的生活接觸面，作家尋找并制造了許多讓他開闊眼界的機會，也就豐富了這本小說的信息量和社會性，增加了這本書的趣味和看點。作家讓主人公走出狹小的居室，去接觸廣袤的世界，甚至去了遙遠的西藏。故事發(fā)生地重慶豐富的文旅資源和風景名勝，也常常出現(xiàn)在小說情節(jié)里。我雖然不太相信都是真的，因為腦癱病人生活里受限太多，但是我贊賞作家的浪漫情懷和良苦用心。

作為一名讀者，除了文中已經(jīng)提到過的美學原則和心理因素，我以為在講述中贅寫病患者的苦難日常，會減低閱讀的心靈樂趣。還有，感覺作者還是保守了一點，缺乏直面生活大開大合、大起大落的浪漫主義情懷。腦癱病人的容貌是改變不了的，真善美是需要通過情節(jié)和文字顯現(xiàn)的。難怪《小小的我》要杜撰一個大美女愛上腦癱學生劉春和的故事，甚至有了床笫之歡。這讓我感覺很虛假，但是觀看者或者說吃瓜者興許需要這另類的甜品�！断蛩蓝�生》里沒有，也是一種遺憾。當然，結尾倒是留了伏筆，美女齊艷電話約他到南濱路吃露天火鍋，觀山城夜景。

人生總要面對死亡，甚至不止一次，筆者亦然。生命的本質(zhì)是向死而生，讓我們以光明回應苦難吧！

作者簡介：許大立，重慶市新聞媒體作協(xié)名譽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