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無序的微觀中構(gòu)建有序的宏觀——評《井中之城》

《井中之城》是劉洋最新的科幻小說，凝聚了作者十余年創(chuàng)作生涯的智力精華與創(chuàng)作經(jīng)驗，處處透出“新”的氣息。

紛雜迷局的背后是人性的拷問

閱讀《井中之城》，每每讓人產(chǎn)生“管中窺豹”的意味，待讀罷全書，卻發(fā)現(xiàn)我們其實是在管道的另外一端，倒好像是井底之蛙了。在一個物理學中微觀的世界里，以一個社會中不起眼的個體——快遞員的視角開啟故事。讀者隨著主人公的視角，一步一步在這個世界中掘進。不同的是，此時此刻，我們是從井中向外面攀行的青蛙，井壁濕滑，沒有方向，左右都是兜圈，向下則回到原點，唯有向上攀爬才能觸及世界的真相。

全書的二分之一以上的篇幅，都集中在了一場特殊的賭局。賭局是邀約制，每個參加者似乎都是一個派系的代理人。有些人全靠運氣，有的人拉幫結(jié)派，最終的贏家則憑借慧眼和心智。賭局并不是平等的，設(shè)計者們有意讓人們在無序中找到有序，如果尋到“取勝之匙”，勝出就理所應(yīng)當。比“賭”的過程更重要的，則是隱匿在明面之下的世界運行的法則。電子，自旋，能級……不斷遞進的賭局將微觀世界的諸多概念實體化之后映射到了宏觀世界。如果說金錢是通行宏觀世界的硬道理，而能量即是躍遷在微觀世界中亙古不變的通行證。

在賭局中，還存在一個變數(shù)，就是主人公的妹妹。作為“魔神”的一員，妹妹在這個微觀世界中享有極大的自由，而她的一切行為都似乎是在對抗乃至于破壞已有世界的規(guī)則，尋覓去往外界的方法。這是一種執(zhí)念，又似乎是一種諷刺。最終，妹妹率先拿在這個世界中經(jīng)過智斗、拼搏、出生入死得到的一切，去換取一個并不確定的未來，這種選擇是否明智？我們無法確定�？梢源_定的是，這種對自由與未知的探求超越了困于井中世界的死滯，這種選擇充滿了生機。

非線性的人物成長與劇情推進

這部小說中，人物的成長也頗有特點。與傳統(tǒng)做法不同，故事中沒有一個顯著的導師型人物，不存在三更傳道的菩提祖師或是傾囊相授的重陽子。相反，每當面對危機與困難時，主角總會以“魔神轉(zhuǎn)世”帶來的頓悟解決問題。

這種解決方式在通常的故事中，頗有“機械降神”的意味。在故事寫作中，這種安排通常不是上策，但本文卻有非常大的不同。因為在這個故事中，最為洞曉一切、掌握一切的人就是主角本身。因此，這里不存在傳統(tǒng)冒險故事主角的螺旋式上升結(jié)構(gòu)，主人公是非線性成長的。換句話說，從一開始，主角就是井中之城的the one，世界的規(guī)則由他來制定，游戲也由他來通關(guān)。不論是前文提到的賭局，還是面對虛實交錯的世界，恍若任何外物的刺激都與他無關(guān)。在“魔神轉(zhuǎn)世”的加持下，主角似乎成了超然外物之人，他所需要面對的一切困境其實只是自我的迷幻與桎梏，只要加以認清和頓悟，一切問題都將迎刃而解。

不同于通常的解密故事和懸疑小說，這是一部另類的、關(guān)乎智力的科幻小說。“魔神轉(zhuǎn)世”不斷復現(xiàn)著的輪回往復是主角最為關(guān)鍵的“法寶”，也是規(guī)則之外的“機械降神”。筆者甚至有理由懷疑“魔神”一詞是否就是machine（機械）的諧音。通過另類的機械降神，作者劉洋一次次提醒著我們，問題不在于表面，亦不在于“井中”。

堅實的物理內(nèi)核帶來科幻的核心推動力

科幻的核心是“驚異感”，即設(shè)定中的世界與我們認知中的世界往往有較大的差異，然后造就各種“技術(shù)奇觀”。劉洋無疑精準地做到了這一點。在《井中之城》中，他將宏大與微渺凝結(jié)為一體，從人們熟悉的都市生活開始，以普通快遞員的視角揭開冰山一角，推向精妙的真相與科學巧思，再回歸到真實與虛幻、世界與人的終極思考。

科幻內(nèi)核的設(shè)計是否優(yōu)秀，往往直接關(guān)系著科幻這一獨特文學類型的成敗。在核心科幻點的構(gòu)思上，將孤零零的電子延展成一座城市這個想法，不免讓人聯(lián)想到劉慈欣作品中的宏原子概念（《球狀閃電》）或是質(zhì)子的二維展開（《三體》）。只不過劉洋在這條路上走得更遠，也更大膽、更激進。其實早在劉洋前幾年的作品《蜂巢》中，就有過類似的驚人設(shè)想——當外部世界環(huán)境巨變，地球人類背井離鄉(xiāng)，生存資源無法支撐時，人類選擇將所有意識全部上載到一塊碳板中，以意識的形態(tài)飛向無垠的宇宙，將人類打包成數(shù)字生命扔上飛船，實現(xiàn)了數(shù)字生命與飛船文明的合二為一。

科幻作為幻想文學的一類，最大的特點便是以科學為基礎(chǔ)構(gòu)建幻想世界。劉洋所擁有的凝聚態(tài)物理方向的專業(yè)知識，無疑就是他的幻想文學最堅實的科學基礎(chǔ)。當其他作者在科學的體系中為自己的幻想苦苦尋找落腳點時，劉洋早已肆意地展翅翱翔。

再回到妹妹這一角色，她令筆者想到海森堡于1927年提出的“不確定原理”。簡單地講，便是微觀粒子無法承受觀測行為本身的擾動，也因此人們無法對微觀粒子進行精確的測量、定位等�！皽y不準原理”在這座電子組成的城市中，被具象化為“妹妹”這一微觀世界里的自由精靈。沒有人能夠預(yù)知她的行為，似乎她一直是在憑借自己的自由意志而出現(xiàn)、消失，而且一直在對抗和嘲笑井中世界的一切，乃至于試圖以宏觀世界的法則解釋微觀的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