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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生活“原型”找到精神“原鄉(xiāng)”——評陶靈的散文集《川江博物》

來  源:重慶作家網(wǎng)    作  者:呂岱    日  期:2023年8月9日     

                         
                                ▲《川江博物》  陶靈 著

  陶靈的《川江博物》是寫川江的“過去”或正在成為“過去”的一部書,卻是他為未來留下的。無論怎樣的大江東去,長江就在那里,川江就在那里,從遠古、現(xiàn)在到未來,怎會“過去”呢?


  正如《易經(jīng)》所含“不易”與“變易”之理,長江已然變化,川江已然變化;而我們生活在巴蜀、飲水在川江的人,卻麻木如常,茫然不知,慣看大江日夜流去而無“逝者如斯夫”之喟嘆。所幸還有陶靈,幾十年來,行船數(shù)峰,聽江淘浪,篩沙撿石,成為一個真正的川江記錄者,用一點一滴的生活書寫和歷史書寫,讓我們真切感受到過去時光中的川江實景。


  陶靈生于長江邊張王廟對面的云陽縣城,小時又在古代以產(chǎn)鹽興盛的大鎮(zhèn)云安生活嬉戲,光著腳看女孩,也看云安鎮(zhèn)腳下的湯溪河流入川江。他第一篇散文就寫了湯溪河,從此,他的寫作也跟湯溪河一樣匯入川江?梢悦鞔_的是,小溪邊和大江邊的生活為他刻下了寫作的第一道痕跡,也成為他內(nèi)心的第一個原型。后來,他從公家單位辭職下海,在陋城建新房,在山鄉(xiāng)挖堰塘,潮起潮落中,生意成了生活的奔忙。閑暇之時,其實是喘息之時,他仍愛聽江上和江岸的人“散吹”。他長期跟邊緣人廝混,成為跟他們一伙的“川江人”。他由邊緣獲得了自我解放和寫作自由——不去跟風(fēng)、不去趕趟,逐漸形成卓爾不群的主體意識。


  那些被歲月忘卻和忽視的“邊角余料”就這樣被陶靈打撈出來,通過民間敘事的角度進入他的文章。一些以“邊角余料”為主體的文章也曾被質(zhì)疑、被不喜歡,還被認為進入不了散文的主流。文壇的怪風(fēng)也猶如行船的“排頭風(fēng)”撲面而來。然而,川江的一風(fēng)一帆、歌謠號子、水摸漁獲、扎水扎霧、筏排火輪、孤燈野魂、土物俗語,還有橈胡子、屠宰匠、撈尸人等很多我們完全不了解的人事景物進入文字,日積月累,構(gòu)成一部風(fēng)格獨特的“川江志”。


  不過,這不是什么“大歷史”,其中沒有什么大人物、大事件、大場面,更無歷史的因果、規(guī)律、性質(zhì)、趨向、影響、教訓(xùn)之類。我們只能把它看作“微觀歷史”,或命名為“細小歷史”。它就是歷史長河中一個個有彈性的細胞、有呼吸的毛孔、有張力的毛細血管,是大江之手不知何時拋下的、沉潛或飄浮的記憶膠囊。


  《川江博物》分《水志》《航錄》《岸聞》三部分,陶靈通過田野調(diào)查與文獻查證,糾正某些說法、名稱,辨別容易混淆的事物,同時提出了他的看法。如究竟是橈胡子還是橈夫子,橈胡子什么時候拉纖,纖繩和纖藤有何講究,拉纖是否全身赤裸,四川的橈胡子與湖北的橈胡子穿著有什么不同等等,經(jīng)陶靈一說,讓人明白了不少。又如世界大河號子中的川江號子,陶靈說,真實情況是,開船叫開頭,因為開船恐怕船破,形成忌口;喊號子最重要的作用是使力氣的時候不能憋著,喊出來是為防內(nèi)傷;川江號子在很多時候簡潔、明快,特別是在勞動中“眾和”時,為防“碰腳”,基本是在四個字以內(nèi),喊的也沒有實際內(nèi)容,而且不會采用長句子,等等。他認為,應(yīng)將真實的川江號子與藝術(shù)創(chuàng)作、藝術(shù)表演區(qū)別開來。


  陶靈的有些篇什也容易引起閱讀“反感”。例如《水打棒》中的撈尸人及傳奇故事,《牛志》中的殺牛人及傳奇故事等。對此,我有不同看法。長江年年要發(fā)水,發(fā)大水時沖毀房屋、沖走人和財物難以避免,由此產(chǎn)生了非常特殊的職業(yè)——撈尸人。這類從“江上討生活”人過去很難被人關(guān)注,也很難進入文學(xué)殿堂!端虬簟分校瑢懙焦糯俑畬Ω∈牟祢灱皳坡褚(guī)則,寫了撈尸人熊老匠一家人的生活命運,也寫了川江老船長行船時看見“水打棒”繞開走,防止螺旋槳將“水打棒”打成碎片時內(nèi)心的不安。這不是“嗜痂”,而是文中所述的“對亡靈的一種敬畏”。這些文章飽含著悲人、悲物、悲世情懷,不能以常人眼光論。


  《川江博物》是具有個人印記或風(fēng)格特點的散文集。雖說“川江志”,可它并非那類大歷史散文的寫法,居高臨下、天上地下、縱橫捭闔。它也不是找一點川江人事景物的由頭,上升哲理的散文;不是散文新潮中回到內(nèi)心、表現(xiàn)空靈的散文;更不是那種技術(shù)門檻低、人人都會寫的抒情散文!洞ń┪铩吩趯懛ㄉ峡赡芨咏袊糯墓P記體文章。陶靈喜歡酈道元、陸羽、徐霞客、張岱、袁宏道、李漁等作家的作品,更喜歡酈道元、陸羽、徐霞客這類在中華大地、山河田野游歷、考察而得的文章。當(dāng)然,西方的自然描寫與世界的游記,特別是涉及中國內(nèi)容的文章也是他的寫作滋養(yǎng)。


  陶靈的文章由于“稀奇”變得“好看”,經(jīng)常給人“吃一驚”的感覺,但絕不是“快銷品”。記得葉圣陶說過好文章的一個特點是“真誠”,我以為,陶靈的文章對得起“真誠”兩字。陶靈的文章內(nèi)容扎實、信息密實,川江航運領(lǐng)域的專業(yè)、生僻的術(shù)語不少,語言簡潔、生動、形象,更注重表達的準確性。文章的生活味濃,口語運用自然,表達到位,也很克制!洞ń┪铩返膶懽髌鋵嵤怯须y度的,必須把實物、文獻和田野調(diào)查有機融合起來,把歷史沉淀之物提煉出來,形成有內(nèi)涵又具有審美意義的散文作品。


陶靈的妻子說,陶靈只要聽見汽笛、看見江、看見船就莫名興奮,就兩眼放光。他眼中川江是獨特的,他迷戀川江的每一個細節(jié)。川江,使陶靈從生活的“原型”尋找到了他精神的“原鄉(xiāng)”。

作者簡介


  呂岱,祖籍北京,生于重慶,先后就職于西南政法大學(xué)和重慶廣電集團,知名電視制作人與文藝評論家。重慶中華民族文化促進會會長。




來源:文藝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