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坐美麗的夜,是我在二十多歲時給自己起的網(wǎng)名。那時候網(wǎng)上聊天室正流行,人們給自己起各種各樣的網(wǎng)名,和陌生人聊得熱火朝天。每天可以起不同的網(wǎng)名,代表當時不同的心境,又稱之為“馬甲”,也就是說,每天可以穿不同的馬甲去和不同或相同的人說話,只要你不露出真面目來,誰也不知道你是誰。
我也有過很多網(wǎng)名:欲說還休、花兒就要謝了、落紅如雨等等,或矯情、或惆悵,但用得最多的還是“獨坐美麗的夜”。因為我的確每天獨坐在美麗的夜里,或?qū)懽鳎蛏暇W(wǎng)和陌生人說話。那時候我在一個愛好文學的聊天室里玩,那里的網(wǎng)友們覺得我這個名字太長了,不好叫,便簡稱為“夜兒”。人人都這樣叫我,仿佛我生來就是叫夜兒的,后來便把它當成了我的筆名,一直沿用到現(xiàn)在。夜兒,聽起來很年輕的一個名字,陪伴了我?guī)资,見證了我的青春時光,見證了我的愛戀,因為我是作為夜兒被愛著的。我接受老去,因為生命中該經(jīng)歷的都經(jīng)歷了,我并沒有少過一天年輕的日子。我拒絕老去,我是永遠的夜兒,永遠執(zhí)著地想留在被愛的目光注視的日子里,那些黃金般的日子。
我始終認為,那是一個網(wǎng)上最繁華的時代,人們躲在這些名字后面,暢所欲言,樂此不疲。不能對身邊親近的人說的事,反而可以去向沒有利害關(guān)系的陌生人傾述。我在網(wǎng)上聽了很多人的故事,并把其中一些變成了小說中的某個情節(jié)。我始終懷念那個時期的網(wǎng)上世界,人與人交往沒有任何功利,現(xiàn)實中的身份、地位、貧富等都隱去了,有趣還是木納,受人歡迎還是被人嫌棄,都只是因為你這個人的本質(zhì)造成的,不帶一點外在的東西。甚至于,你會在網(wǎng)上表現(xiàn)出現(xiàn)實中似乎并不具有的一些特質(zhì),那是一個人深藏的本性,或者是不自知的惡,或者是內(nèi)心的詩意。
有人說:“沒有在長夜痛哭過的人,不足以談人生!边有人說:“如果你曾被這句話打動,那么你的心底一定埋藏了一個同樣讓人心碎的故事。”每個人心里都藏著些什么,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悲與喜、苦與樂。只是有些人比如我,可以在夜里寫下來,講述自己或別人的、真實或虛構(gòu)的故事。而有些人,在夜里緘默無語,把他們的悲傷深深地埋藏在黑暗里。曾經(jīng)也有一些人,在夜里注視著我寫下的文字,覺得說出了他們說不出的感慨。不知不覺寫了十幾本書,有一次和朋友聊天,我說這輩子做不到著作等身,只能著作齊腳背。他笑:“至少齊小腿了!”這些書,都是夜化成的,或者說,是夜的黑和夜的美化成的。
在我心里夜是美麗的,月光和星空,露水與花香,清輝籠罩大地,霓虹裝飾你的夢。夜是讓人安心的,不會再有誰來打擾,所有白日里的喧囂與浮躁退去,孤獨是如此美好。在夜里我浮想聯(lián)翩,文字從心里涌出,滔滔不絕。
仿佛一眨眼間,半生已過,滿懷滄桑,兩手空空。唯一擁有的,也許只是獨坐美麗的夜時寫下的那些文字,那些“齊小腿”的書;赝麃砺,仿佛做錯了很多選擇,但仔細想想,如果時光重來,當時的我,仍會遵從于那時的內(nèi)心,做出同樣的選擇。也許一切都是命定,人活一世,誰沒有點后悔的事呢!如詩人所述:“只要一想起人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滿了南山。”
當年我有一個自己的論壇,傳了很多我的文字在那里,有很多網(wǎng)友一起在那里玩。論壇名為“夜兒夜語”,因為我覺得那些文字就是夜兒在夜里說的話,無論是網(wǎng)上寫的還是正式發(fā)表的,本質(zhì)并無不同,都是寂寞里的傾述罷了。在論壇我做了一個動畫簽名,配的圖片是藍色深邃的夜里,一樹盛開的桃花,花枝伸向夜空,花瓣在風中飛揚。配的文字是一句歌詞:“寂寞在黑夜里,星空的那一邊,唱出我的美夢。”而今我仍然愛夜,仍然叫夜兒,仍然在夜里寫下一個個文字,它們在風里翻飛,如同黑夜里閃爍的星光。我仍然想大聲地唱:“寂寞在黑夜里,星空的那一邊,唱出我的美夢。”
獨坐美麗的夜,在黑夜里默默綻放。
作者簡介:譚竹,女,中國作協(xié)會員,重慶作協(xié)副主席,重慶市首屆簽約作家,中國散文學會會員,重慶散文學會理事,重慶文學院首屆創(chuàng)作員,魯迅文學院第五屆高研班學員,被評為重慶青年文化人才、重慶青年文化名人、重慶市宣傳文化“五個一批”人才等。已出版書十四本,發(fā)表三百多萬字。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云頂寨》《鹽騷》《戰(zhàn)殤》《少女日記》《聊也難受不聊也難受》,報告文學集《中華絕活手藝》,散文集《流光》《看著我的眼睛》等。曾獲第四屆重慶文學獎(優(yōu)秀長篇小說獎)、第五屆重慶文學藝術(shù)獎,多篇作品被收入各種叢書,在電臺播出,新浪、騰訊、搜狐等網(wǎng)站轉(zhuǎn)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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