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是極少主動給我們打電話的。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我們打給他。他不主動給我們打電話的理由很簡單——家里沒什么事,打電話費錢。也沒啥說的,家里好,我也好,沒事給你們打電話瞎鬧鬧,不好。
這次他是主動給我打的電話。
電話里,我感受到了他的激動:“大娃,你看電視新聞沒有,江跳線通車了,現(xiàn)在我要去你和你妹妹那里方便得很哦!”
父親聲音洪亮,不停地在電話那頭說:“我算了一下,早晨7點從鄉(xiāng)下家里出發(fā),坐個順風(fēng)車到縣城,再坐10多分鐘的公交車到江跳線圣泉寺站上車,半把個小時就到跳磴站了,再轉(zhuǎn)坐‘輕軌’5號線到你們那里,吃晌午飯都還早……”
江津縣升級為江津市,后來改為江津區(qū)后,父親還是改不了他的習(xí)慣,一直把江津城區(qū)稱為縣城,就像他把一直把重慶市內(nèi)所有運行的軌道交通都稱為“輕軌”一樣。
父親說的“家”,是我們在江津區(qū)李市鎮(zhèn)的一個小村子,那是生養(yǎng)我們的地方,離江津城區(qū)30多公里。母親生病離世后,父親就一個人照看著我們的家。父母育有三個兒女——我,二弟和三妹。如今,二弟居住在江津城區(qū),我和三妹各自在渝北區(qū)安了家。
父親60多歲的時候,看著他的精神頭越來越不如以前,我們都希望他能和子女中的任何一個住在一起,方便照顧。但不管我們怎么做工作,他都執(zhí)拗地要死守我們的老家。
他說:“我不和你們住,我要守著這個老屋。你母親埋在老屋旁邊,我走了她會冷清!备赣H不來和我們住,因此每年我們都會抽一些時間回去看他。父親偶爾也會到我們的小家小住兩日。
我家住在軌道交通5號線冉家壩站附近。有一次,父親來我這里小住,剛好我沒什么事,就帶他去坐他在電視里看到的、他嘴里說的“輕軌”。
沒想到,父親坐了“輕軌”之后就上了癮。剛好我三妹家也在5號線幸福廣場站附近。因此,父親只要到了我和妹妹家,一見我們有空,就會要求我們帶他坐一趟“輕軌”。
父親到二弟那里的時候,會很得意地對我二弟說:“你雖然住在城里,我在農(nóng)村住著,可你娃就沒得你老漢兒坐的‘輕軌’趟數(shù)多嘛!弊詈筮要感嘆一句:“這‘輕軌’坐起就是安逸,冬暖夏涼的。”
看著父親的得意,二弟就半認(rèn)真半逗父親的樂子說:“老爸你還是有不曉得嘛,以后江津到中心城區(qū)也要通你說的那種‘輕軌’了,人家政府都在搞規(guī)劃了,我以后去重慶,來回都坐!
父親聽了之后,一點也不相信二弟說的,還叫二弟給我打電話。父親在電話里說二弟瞎扯。當(dāng)我告訴他,二弟說的是真的,并且正想糾正父親,江跳線是重慶市的首條市域(郊)鐵路,不是他所說的“輕軌”時,他在電話里“罵”了我一句“為啥你不和我早說”,就把電話掛了。
父親知道江津到重慶要通“輕軌”后,凡是有關(guān)這方面的消息,都默記于心。我們回家看他,他就會告訴我們這條軌道線如何如何了,現(xiàn)在離通車應(yīng)該還有多少多少時日。
二弟還告訴我們,有一次父親去他那里,還有意多住了一天。他專門坐公交車去濱江新城的軌道施工工地看了一整天別人如何施工。
我從回想中抽過神來,父親還在電話那頭不停地說:“江跳線是這個月的6號下午1點58分正式開通的。我本來想嘗個鮮,坐開通的第一趟‘輕軌’到你那里來的。后來又轉(zhuǎn)念想了想,下午來你那里,馬上就得往回趕,沒得空出來的時間和我孫子一起鬧鬧,不值當(dāng)。我打算過幾天早點出門,到你那里吃晌午飯。對了,把你三妹一家也叫到你那里,我們一起吃……”
我剛要回他,父親又在電話那頭繼續(xù)說:“哎,娃子,生在這個世道真的好啊,這個世道給的福氣,讓人享都享不過來!蔽覄傄胶停赣H在那頭又把電話掛斷了。
手機拿在手里,眼前浮現(xiàn)出父親既興奮又感慨的樣子,我知道,以后父親的身影會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江跳線列車的某一節(jié)車廂里。
那是父親來看我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