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我沒叫你一起去看江水
文/潘昌操
清晨薄霧朦朧,警車閃爍著藍紅相間的警燈巡邏在縱橫交錯的公路上,我把車速控制得很慢,以便于我和同事能仔細關(guān)注公路兩邊停放車輛的情況:有沒有占用公交車站、公交車道、消防通道,或在主次干道停放。
隨著疫情好轉(zhuǎn)、企事業(yè)單位的有序復(fù)工復(fù)產(chǎn),空曠的街頭車輛不斷增多,慢慢在恢復(fù)往日川流不息江水一樣的狀態(tài)。
逐一檢查轄區(qū)我們負責(zé)包片的道路、商場停車場、地下停車庫。許多地方得停下警車,要靠我們用腳步去丈量。
同事是個身體肥胖的四十多歲的輔警,他的左腳后跟長有骨刺,每走一步都得忍住移動帶來的疼痛。就在我調(diào)來后的半年,他跟著我巡邏,糾違,查酒駕和站高峰,收拾各種警用裝備,從無差錯。
就剩最后一個檢查點了,濱江路長而窄的輔道停有幾十臺車輛,因路窄,剩余路面無法再行車。
看見他步履蹣跚,胖胖的軀體突顯疲憊,我心有憐惜。
是的,上個班才守了一個通宵的卡,雨水時節(jié),上半夜還好,下半夜是雨,那遮陽傘遮擋點陽光直射應(yīng)沒有問題,用來遮風(fēng)擋雨就讓它勉為其難了。
天亮前,他說他似乎有點感冒,主動叫志愿者量體溫,還好,沒發(fā)燒。他說國難當(dāng)頭,他做不了醫(yī)生,治不了病,做不了護士,給不了護理和精神安慰,但可以站在公路上盡一份力。
我讓他坐在副駕室歇一歇,我替他步行去檢查,這次他沒拒絕。他將座椅往后抽斜,拉緊黃雨衣的拉鏈,將輔警帽扣低遮住雙眼,便開始小憩。當(dāng)我檢查完所有車輛回轉(zhuǎn)時,車內(nèi)響起了鼾聲。
我不忍心發(fā)動馬達將他驚醒,抬手看看表快十一點半了,不如就讓他多睡一會兒。
我剛才在輔道上遠望了長江,江面上滿是順江而下的船只,每一艘船都滿載著物資,往宜昌,往武漢方向駛?cè),我似乎還聽到了嘩嘩的江水,我喜歡水,水代表著聰明才智,水代表著血脈親情。
我從陡峭護坡壁上一步一步艱難地向江邊移去,只要再穿過干涸河床裸露的巖石,踩著硌腳的鵝卵石,遠遠望見的清澈明亮的江水便可觸手可及。
途中看到一臺電動抽水機“突突突”地向上抽水。怎么會這樣抽長江水的呢?又沒有經(jīng)過凈化處理,我心存疑惑。
望見一個穿黃馬甲戴藍色一次性口罩的中年人守在抽水機旁,我大聲地詢問。那人立即大聲地回答我:回抽污水,上面管道出了問題!我沒聽清,他反復(fù)說了幾次。
慢慢走近一看,幸虧干涸河床里有一條順著防護堤的長凼,將污水和清潔的長江水隔離,否則這些污水就會直接流入長江,不斷漫延。而這抽水機呢,無疑是逆行者,“突突突”吃力地排著一大凼的污水,只要它不懈地排,或者多加幾臺排,污水總會在暴雨前排干凈,同時找到管道的問題點,一切將會固本正源,恢復(fù)原來的狀態(tài)。
聽著,聽著,這機器的雜音像飛機的轟鳴,像雜亂匆忙的腳步聲,也像他的鼾聲。
他說他從小就在銅元局的長江邊長大,下江游泳,橫渡長江那是常事,卻有好多年沒有直接觸摸過江水了,他是一到江邊就想下河,不管是冬泳還是夏泳;他說,長江水那時候多數(shù)是渾黃,春夏時分,陽光明媚,水看著溫暖,實則冰涼,上游的上游,三江源頭處有正在融化的冰川;他說,我們有機會相約到江邊看滾滾東流的長江水。
我特意地摸了摸江水,一下,兩下……將水捧起向天揚起水花,為他,為我。那水像山泉水,那水花如珍珠般顆顆落下,水波瀲滟里有江對面那根高高的不再冒煙的火力發(fā)電廠煙囪的倒影。
雖然春寒料峭,但那水反而還有些溫暖,水波隨風(fēng)蕩漾,那浪波輕輕拍打著露出的河床,像一雙手給嶙峋以慰藉,河床像在陽光下午睡,又像在靜靜的時光里養(yǎng)傷。透明的江水清澈見底,水底有小魚小蝦游來游去。
我又費了許多力氣才爬過了防護堤,回到了他身邊,他沒有了鼾聲,他還在安睡,春風(fēng)輕拂在他的臉上,他露出帽外的頭發(fā)微微彎曲零亂。我想那風(fēng)就是那拍打上岸的江水,輕輕拍打著讓他入睡。
岸上粉紅的桃花開了,白色的李花開了,白色和紫色的玉蘭花開了。
馬達聲終究還是將他驚醒,他睜開眼,我沒有告訴他,我剛才去看了江水。他突然說了句,那些花才開呀,今年的春天是不是來得有點晚。
“是有點晚,你看看表,現(xiàn)在是下午一點半了!蔽艺f。他伸了個懶腰對我說,“老潘,你怎么吃午飯都不叫我!彼謫,“你的衣服怎么濕了?”
我說,剛才下了一陣大大的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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