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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鄉(xiāng) 省識散文詩人的身份和姿態(tài)

——周鵬程散文詩集《舊年的雪》閱讀札記

來  源:重慶作家網(wǎng)    作  者:潘志遠(yuǎn)    日  期:2020年2月28日     

有些停止和斷片……我又反復(fù)回憶,拾掇我閱讀的印象,終于蹦出一個命題:還鄉(xiāng),省識散文詩人的身份和姿態(tài);作為我閱讀、評賞的端點,并以此撒開。

眾所周知,散文詩的身份一直未能得到很好界定,導(dǎo)致散文詩文體的焦慮、模糊、尷尬,難以歸類。放進(jìn)散文行列,納入新詩范疇,混血兒,非驢非馬……至獨立文體提出,仍然沒有得到廣泛認(rèn)同。爭論沒有太大的價值,廓清或不廓清也不影響散文詩人的身份和姿態(tài)。我只想說出我的看法,梳理零散閱讀的感悟,探討一個散文詩人的人生軌跡和創(chuàng)作走向,挖掘和釋放出個體之于群體的啟喻意義。

一個散文詩人,首先他應(yīng)該是一個行者。古人推崇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放在過去,萬卷書應(yīng)該很多,為常人所不及;放在當(dāng)下,其量就很容易完成,絕大多數(shù)人都不成問題。而行萬里路,在今天交通高度發(fā)達(dá)和便捷條件下,更輕而易舉。沒有哪一個朝代能像今天這樣讓我們享有行者的便利,讓我們在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中完成向詩人身份華麗轉(zhuǎn)身或嬗變,關(guān)鍵是我們要擁有詩人的情懷和姿態(tài)。在這一點上,周鵬程做到了。他散文詩第一輯“山水行吟”,提供了很好的例證!坝軜涞絷犃,沙楊喘著粗氣也無法跟上”(《赤峰路上的隨想》),火車疾駛、風(fēng)馳電掣和詩人急切的心態(tài)表露無遺!邦^上就是云,我小心翼翼奔跑,害怕碰碎了潔白的云”(《貢格爾草原的云》),這是直覺,信手拈來,沒有絲毫矯情和修飾。有時候,我們困在書房里苦思冥想,反復(fù)揣摩,也拿捏不定,寫不出一兩個好句;可一旦走出去,就很容易妙手偶得。這讓人想到陸游詩句“汝果欲學(xué)詩,功夫在詩外”,又想到他的另外兩句詩“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事實證明,天成、偶得的詩,常常是好詩,可流傳千古。鵬程“山水行吟”中,有很多天成、偶得的佳句妙語,諸如“每一塊石都長著龍的鱗,每一塊石頭都像龍在飛騰”(《秋風(fēng)問石林》),“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重慶最南邊的一張笑臉”(《秋天的萬盛》),“巨浪與石壁用情人的方式,彼此傷害,一個轉(zhuǎn)身而去,一個孤獨終老”(《夔門悟》),“一棵樹和它的滿堂子孫,躺在夔州的名字里任人撫摸”(《一棵樹》)。這些詩句,我不敢說它們有多天成、多妙手偶得,能否傳誦和流傳,至少是詩人性情的流露,是“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的結(jié)晶,相比那些終日關(guān)在象牙塔中的苦吟和所謂的“奇思異想”,生命力要強盛得多。

散文詩人的第二種身份和姿態(tài),應(yīng)該是思者。梁簡文帝曰:“詩者,思也,辭也。”一個思,說明詩要有思想、思考;思之深,才能意之切。一個辭,辭之新之異,詩才之美之精。換用海德格爾的理論,詩人必須先是思者,詩必須是思的產(chǎn)物。無思不成詩,在這個問題上,很多人以思維詭譎、思緒混沌、不知所云、讓讀者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陷于糊涂和迷惘為得意,以為那樣才是先鋒、才是高深;不明白真正思者的詩,是有路徑可循,它深奧而不晦澀,是理論的積淀,是思想的蘊藏,是個性體驗的提淬。周鵬程散文詩第二輯“人生散曲”,便切中肯綮!叭松笔撬贾匈,思可倚賴自然萬物,但更多依附人生、依附社會;倚賴自然萬物,最終還是為人生社會服務(wù),是思走向人生社會的另一種途徑。散曲是詩經(jīng)過詞(長短句)演變后選擇的一種形式,更貼近俚俗,又不失音樂的韻律。與詩隔遠(yuǎn),與散文挨近,這或許是作者仔細(xì)考量后抉擇命名的原因!拔也韧戳顺啥嫉墓穷^,流出的血是今夜的美酒”(《董家橋》),只有思才可能有這樣的感悟和出語。“時間是白色的。不然,我們的青絲,何以變成白發(fā)?”(《時間是白色的》),很自然的聯(lián)想,輕若蛛絲,但不失思之分量。“不要小看這只烏鴉!嘴上掛著老鄉(xiāng)、抱團等熱烈的字眼。/它堂而皇之鉆進(jìn)一個社團。/它忘記了自己過去的卑微和黑暗”(《烏鴉》),從傳統(tǒng)思維中跳出,以反諷面目呈現(xiàn),貫穿著社會人生經(jīng)歷深刻悟思的金線。這一輯意象、意境稍微弱化,可思之成分補添了詩性砝碼。

詩,離不開情感。在浪漫主義時代,詩的情感得到了最大的呈現(xiàn),情感成為詩歌的集中體現(xiàn),情感成為詩人所追求的最終的藝術(shù)審美理想。華茲華斯把詩歌的情感看成詩歌的靈魂。白居易說“感人心者,莫先乎情”,又說“詩者,根情”,更直言不諱。那么,情者,就應(yīng)該是散文詩人的第三種身份和姿態(tài)。海德格爾說,詩人的天職是還鄉(xiāng),還鄉(xiāng)使故土成為親近本源之處。荷爾德林也有“請賜我們以雙翼,讓我們滿懷赤誠衷情/返回故里”的詩句。說到這里,我們普通人很不解,從社會發(fā)展變遷的規(guī)律看,過去是舊,是逝去,是落后,有什么值得念念不忘和反復(fù)歌詠?他們恰恰忽略了情,忽略了詩人的赤子之心,忽略了“還鄉(xiāng)”是一種藝術(shù)手段,是發(fā)掘真善美,是高尚人性和可貴品質(zhì),是情最好的依托。幾乎所有真摯動人之情,都是從舊和還鄉(xiāng)中衍生而來。第三輯直接命名為“舊年的雪”,也作書名,就是深味其旨。在詩人筆下“炊煙是回家的信號”(《年關(guān)》),可眼下我們已找不到“炊煙”,找不到“回家的信號”了,惆悵和失意已成為永遠(yuǎn),足見詩人用情之深!扒镲L(fēng)從我的夢里穿過,我突然想起了一口水井。/老井,是否如我的夢一樣,已經(jīng)欲哭無淚?”(《想起一口水井》),快速的時代變遷,巨大的人性落差,帶給我們這一代人的精神陣痛,在這里得到了最直接的反映!案赣H走了,母親就跟著走了,長兄也走了。/他們走得不遠(yuǎn),就在老屋后面那塊地里,在芬芳的泥土里聆聽故鄉(xiāng)的聲音”(《老家的老屋還要老多久》),一切都不復(fù)存在,特別是當(dāng)親情也不復(fù)存在時,你就會深刻體味到“訪舊半成鬼,驚呼熱中腸”的哀痛,和那種想還鄉(xiāng)又怕還鄉(xiāng)的矛盾心理。不是詩人弄情太深,而是水到渠成的迸發(fā),從“舊年的雪”一詞中,不必多讀你也能揣摩出詩人情的蘊藉。

散文詩人的最后一種身份和姿態(tài),我覺得應(yīng)該是志者。志是一種古老的文體,漢代許慎《說文解字》曰:“志者,記也!蔽鲿x張華《博物志》,是志怪小說集。干寶《搜神記》,是古代神話小說。蒲松齡《聊齋志異》,是狐仙小說!爸尽钡牧硪粋余脈體現(xiàn)在史書,如陳壽有《三國志》,司馬遷有《史記》。當(dāng)然,“志”不僅是詩人身份和姿態(tài)的標(biāo)識,也是所有作家和藝術(shù)家的標(biāo)識,不過他們運用的手段和形式不同而已。最后一輯作者取名“燈下漫筆”,字面上看,更符合散文特征,似乎也更合乎“志”的體例要求。這里,我們不必?fù)?dān)心詩人會滑向散文一途,作為一個詩人,他詩意的發(fā)現(xiàn)和詩性的表達(dá),是無處不在的,是很容易被所見事物激活的。如《月光下的大雁塔》“此刻,月光為梯,送我們回到公元652年”,《攔路酒》“必克古寨,我喝下九碗青春蕩漾的霞光”,《西南大學(xué)的玉蘭花開了》“十萬多玉蘭花,十萬件白裙子。/十萬件紅裙子……在春天起舞”,《與一只蝶妖巧遇》“我送她半壁江山。/一條河嫣然一笑”,《臍橙帖》“大地的汁液,天空的光芒,都順從了你的甜”……即便漫筆真的詩性差一些,可它完成了“志者”任務(wù),留給后者,也將是一份份他詩的啟迪,或其他文學(xué)元素再創(chuàng)作的啟迪。

前面我已說過,散文詩文體的身份可以模糊,可以一時難以界定,但散文詩人的身份必須明確,散文詩人的姿態(tài)必須明晰。從周鵬程《舊年的雪》中,我欣喜地看到這一點,這是此散文詩集價值所在,也是我斷斷續(xù)續(xù)讀完,并沉思良久,下筆寫成拙評的動力所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