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珍將一件毛呢衣服亮在女兒眼前。
余珍雙眼笑瞇了縫,要女兒穿啊,穿啊,多漂亮的衣服。
粉紅色的毛呢衣服在秋陽下閃著光,映紅了女兒的臉。女兒瞪大一雙黑葡萄般的眼兒,盯著衣服不轉(zhuǎn)眼。忽然,她湊過身,用鼻子觸到衣服上,聞一聞,輕輕舉手,摩挲一下,一聲不吭。
余珍把衣服放在女兒手上,要女兒穿上她看看,快點兒穿啊。
女兒雙手一顫,把衣服放在余珍手上,拒絕穿衣,就是不穿。
余珍尷尬極了。她呆了片刻,把毛呢衣服放在椅子上,跑進屋里取出一大包衣物,選出一件紫色羽絨服,還有一條牛仔褲,穿上,前后走幾步,左右轉(zhuǎn)幾圈。多漂亮多高檔的衣服!余珍大笑,要女兒欣賞,好看嗎?
女兒一臉木然,沒有一聲贊許。
余珍急了,大聲喊:“這是新衣服,你給我穿上!
女兒搖頭,說:“不是新的,我看得出來。”
余珍冒火了:“你嫌別人穿過?她們沒穿過多久,還是嶄新的。你過細看看,多好的衣服,我們買不起這樣的衣服啊!
衣服是城里的鄒姐請人帶進山里的。邱姐是公務員,和余珍是結對幫扶戶。
余珍見女兒拒絕穿衣,眼淚都要出來了,狠狠地說:“你真不識好歹?這衣裳比你身上的差呀?你過細看看,犟啥呀犟?”
女兒十二歲,身上穿的是件藍色的秋裝,泛白了。
女兒搖頭,說:“我不是嫌棄,就是有點兒不想穿!
余珍鼻子一聳,哽咽道:“要是你爸爸還在,我沒有生病,我家就不是貧困戶。你是嫌別人穿過的衣服,我知道。”余珍哭了,越哭越傷心,淚水滴答在毛呢秋裝上,濕了一點,又一點。
女兒嘆息一聲,接過衣服,低下頭,輕輕吻了一下毛呢秋裝上紫色的梅花,那是一朵繡在左胸前的梅花。
女兒名叫梅花,她看著余珍的淚水還在滴答,搖搖頭,終于穿上粉紅的毛呢衣服,顫抖一聲:“媽媽,你還哭嗎?我穿上了。”
余珍高興了,點頭不已,眼淚依然流淌。
女兒拍拍手,走出屋去,站在屋檐下,右手揪住衣擺,一雙無神的大眼,望著對面的大山,一眼不眨。
余珍連忙擦淚,說:“我去你二叔家接你弟弟,你把核桃和板栗裝上一袋,我請人帶進城,送給你的邱阿姨!庇嗾滢D(zhuǎn)身,一瘸一瘸地走。
女兒連忙把衣服脫下,放在椅子上。
余珍回頭一看,又傻眼了。
女兒眼睛一轉(zhuǎn),急忙喊:“媽媽,我去給鄒阿姨打核桃。”
余珍一怔:“家里有啊。”
女兒搖頭說:“袋里的那些核桃,你用洗衣粉洗過。我去給鄒阿姨打一些新鮮的核桃才好!
女兒跑到屋對面的三棵大核桃樹下,拾起地上的竹竿,脫下膠鞋,爬上搭在一棵核桃樹干上的木梯,打核桃呀,新鮮的土核桃。
余珍連忙返身,到了核桃樹下,聽著女兒在樹上敲打,啪啪,咚咚,嚓嚓……成熟裂皮的核桃跌落,樹下滿草坪都是。
余珍和女兒在草叢里抓呀,刨呀,撿呀,核桃裝滿竹筐。
余珍跪在地上,攥著一個核桃發(fā)呆。
女兒忽然一聲:“媽媽,我不穿那衣服,你怎么哭呢?”
余珍猛地站起身,望著女兒。
女兒搖頭說:“我不穿衣服,你認為我不知好歹,嫌別人穿過的衣服。你哭有哭的道理,我不穿有不穿的理由!迸畠阂廊欢自诘厣,看著一個核桃,“開硫磺礦的陶叔叔說依我的記性和智力來看,今后能考上北大,北大就是北京大學。我的班主任也這么說。陶叔叔,要我去城里讀書,還資助我,要我叫他干爹,我為何要叫他干爹呢?”
女兒的話還未說完,樹上突然掉下一個核桃,砸在女兒頭上。
女兒猛地站起身,摸著腦袋,說:“哇!有些話不能說?媽媽,你看看,核桃樹都不允許我說!迸畠簱炱鹪伊怂暮颂,剝掉皮,砸開殼,取出核桃肉,遞給媽媽一瓣,自己丟一瓣進嘴,笑了,“核桃想我們吃它呀,一人吃一瓣!
余珍撲哧一聲笑了。女兒也笑了。
夜里,余珍把鄒阿姨送來的的衣物,用塑料袋包好,全部放進那口紅漆刷過的大木箱。包裝袋上寫有兩字稚嫩的毛筆字:謝謝!
第二年仲秋的一天,余珍哭著對女兒說:“邱阿姨,得病,去世了……”
女兒聽罷,呆了好久,然后進屋把木箱打開,取出那件粉紅色毛呢衣服,輕輕穿上。女兒雙眼緊閉,用手摩挲胸前那朵紫色的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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