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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魂再現(xiàn)》連載第九章

來  源:重慶作家網(wǎng)    作  者:本站    日  期:2018年4月9日     

l Narrow", 微軟雅黑, 黑體, arial, helvetica, clean, sans-serif; font-style: normal; font-variant-ligatures: normal; font-variant-caps: normal; font-weight: 400; letter-spacing: normal; orphans: 2; text-transform: none; white-space: normal; widows: 2; word-spacing: 0px; -webkit-text-stroke-width: 0px; background-color: rgb(255, 255, 255); text-decoration-style: initial; text-decoration-color: initial; text-align: left;">楊三再一次拍了拍木板。

還沒等巖洞深處送出蒼老的聲音,李子健便大聲說:“爺爺,我們幾個人明天要到大窩鋪。聽說大窩鋪有鬼,我們是去幫你捉鬼的。”

許久,巖洞深處才傳出聲音:“你是哪個?”

“我是捉鬼的人!

又過了許久,從巖洞深處終于走出來 一位老人,他推開木板,把我們讓進洞中。一陣令人作嘔的臭氣撲鼻而來,不用仔細觀察,臭氣就是從眼前這位老人身上散發(fā)出來的。他穿著一身早已分不清顏色的衣裳,兩道目光發(fā)亮地盯著我們。直到這時,我才相信了一個民間說法:大多數(shù)的瘋子,都有一雙刺人的眼睛。

“爺爺,”李子健說,“你在大窩鋪撞到的那個鬼,是女鬼吧?”

“對,她是女鬼!崩先肆⒖摊偗偘d癲地大笑起來,還做出一些古怪的動作,“女鬼藏在一條石縫中,游來游去。”

李子健想了想,說:“女鬼藏身的石縫,是不是叫魔牙谷!

老人先是點點頭,繼而又搖搖頭,最后指了指身邊的巖洞。

李子健埋頭思索了一會兒,似乎明白了什么,“爺爺,那個女鬼先是穿過一條叫做魔牙谷的石縫,然后又來到一個山洞中,是不是?”

老人頓時手舞足蹈起來,嘴里還發(fā)出啊啊的快活聲?礃幼,有人猜中了他心中的秘密,他感到很高興。

李子健從楊三手里取過手電,射向石壁。立刻,石壁上一些稀奇古怪的圖案出現(xiàn)在我們眼前。

我問楊三:“這些圖案,過去就有嗎?”

楊三點點頭,“據(jù)我父母親生前說,他們還是小娃娃的時候,石洞里面就刻著這些畫了!

李子健一邊照著那些圖案一邊問:“爺爺,那個女鬼住的山洞里,是不是也有這些畫?”

老人再次手舞足蹈起來,他一邊指著石壁上的畫,一邊做出一種飛翔的動作。

李子健再次埋頭思索起來,許久,她抬起頭,目光在老人身上游移著。這一次,她沒有想通老人那些古怪動作中的意思。她猜測道:“爺爺,你的意思是……那個女鬼會飛?”

老人搖搖頭,仍舊做著那種飛翔的動作。

李子健望著石壁,繼續(xù)猜測道:“那個女鬼會攀登巖石?”

這一次,老人更不耐煩地搖搖頭,那種飛翔的動作做得也更加急促了。

李子健現(xiàn)出一臉的苦相,自言自語說:“除了會飛、除了會爬,還會有什么呢?”

就在這時,洞口外邊傳來幾聲奇怪的布谷布谷的叫聲。早先,我們出門前,曾經(jīng)聽到過布谷鳥的夜鳴聲。按理說,在飛龍廟這樣的山區(qū),聽到布谷鳥的叫聲,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如同我們在大都市里看到小汽車一樣。然而,這幾聲鳥鳴聲卻使老人大驚失色,他啊啊地驚叫著,先是雙手抱著頭,圍著我們旋著圓圈;繼而咚一聲跪倒在石壁前,對著那些稀奇古怪的圖案連連叩起頭來。

老人驚恐不安的舉動把我們驚呆了。

只有楊三,似乎對這種現(xiàn)象早已司空見慣。他走上前,將老人使勁拉起來,說:“爺爺,鳥兒已經(jīng)飛走了!

老人的雙眼驚恐不安地在我們身上掃來掃去,然后,他慢慢地蹲下身,渾身發(fā)抖地蜷縮起來。

我與李子健的目光碰了一下。我們雙方都讀懂了彼此眼神中的意思:爺爺?shù)寞偛∫欢ǜ撤N神秘的飛鳥有關。那么,這種將爺爺嚇瘋的飛鳥,會不會是布谷鳥呢?我避開眾人的目光,朝李子健努了一下嘴,眼光往洞口瞟了一下。她立刻就明白了我的意思,微微笑了一下,悄無聲息地退到洞口外面。

很快,洞口外面?zhèn)鱽韼茁書B兒的叫聲。

這不是布谷鳥的鳴唱。

蜷縮在石壁前的爺爺沒有任何反應。

一會兒,洞口外面又傳來另一種鳥兒的叫聲。

它仍舊不是布谷鳥的鳴唱。

爺爺仍舊蜷縮著,沒有任何反應。

接下來,各種各樣“種類”的鳥兒叫聲送進巖洞里,爺爺還是沒有反應。

這時候,大家終于發(fā)現(xiàn),李子健不在洞中了。林靜驚異地望望洞口,又看看我,然后走到我面前,剛要開口說什么,我輕輕地擺擺手,示意她不要說話。

我目不轉睛地盯著地上的爺爺。

突然,鳥鳴聲停止了,四周立刻沉入可怕的寂靜之中。

我知道布谷鳥的叫聲即將響起。

這應該是李子健最后一次的“鳥鳴”。

我的心立刻高高地吊起來,我不知道這次近距離的布谷布谷的叫聲會給蜷縮在地上的老人帶來多么大的刺激與傷害。我不由自主地閉上眼,一股酸楚的心緒游蛇般地竄入心間。我想,一個正常人,因為瘋癲以后,成為另一類心智失常的人,這,并不是最可怕的,最讓人悲傷的是,心智失常的人被一群正常人當作某種陰謀計劃的試驗物。可是,許久,我都沒有聽到布谷布谷的叫聲。我奇怪極了,難道,李子健不會學布谷鳥的鳴唱?我睜開眼,目光在眾人身上掃過去。同樣,他們也在莫名其妙地望著我。想了想,我似乎猜到了什么,隨即彎下腰,手掌在老人的背上輕輕地撫摸了幾下,細聲說:“老人家,我們走了。爺爺,請多多保重!

雖然,我相信一位瘋子是無法聽懂這番語言的,但是,我的言行卻起了一個帶頭作用,林靜、魯原和白華也學著我的樣子,同樣溫柔地重復著我的言行。最后,楊三埋頭看著老人,兩串淚珠情不自禁地滾出來。他哽咽著說:“爺爺,我明天給你送生活用品來。”

我們慢慢地走出巖洞,把木板重新?lián)跎稀?/p>

李子健背對著洞口,默默地站在那兒。她雙掌疊到一起,輕輕地放到胸口上。一陣接一陣勁烈的夜風吹來,將她長長的黑發(fā)扯到半空中飛舞,如同她此刻內心野馬無韁般漫天的思緒。

我問:“你為什么不學布谷鳥的叫聲?”

她很干脆地答道:“我不會!

林靜急忙說:“我會!

她同樣干脆說:“我不允許!

我慢慢旋到她面前,吃驚地看到她兩個臉頰上掛滿了淚珠。我驚訝地問:“你哭什么?”

她不好意思地調過臉,用衣袖迅速地擦干了淚水,說:“夜深了,我們回去吧。”

我不知道,在洞口外面這短短的幾分鐘時間里,到底是一種什么樣的原因,促使這個一心想發(fā)大財?shù)哪贻p女人最終放棄了學布谷鳥的鳴唱?但是,我明白一點,她沒有用布谷布谷的叫聲刺激和傷害那位已經(jīng)心智失常的老人。

路途中,她對楊三說:“你爺爺那種瘋病不是先天性的,他是受到某種驚嚇才變瘋了。你為什么不送他到城市里的大醫(yī)院治療呢?”

楊三沉默了一會兒,傷感說:“你這句話,好多人也對我說過。”他重重地嘆口氣,“我是一個窮人,一家人的收入是老鼠舔米湯——只夠糊嘴,哪里還有多余的錢給爺爺治病?”

這時候,她臉上浮出諱莫如深的笑容,出人意料說:“楊三,我跟你做一個交易!

在我的理解里,李子健與楊三的所謂交易,絕不會有好結果——她肯定又策劃出了一個新的陰謀,意欲將楊三拉入圈套中。我害怕地想,楊三是一位老實的林場工人,他的肩上,還要承擔起養(yǎng)育妻兒、瞻養(yǎng)爺爺?shù)闹負。?/p>

楊三一臉本份地望著李子健,問:“你跟我做交易?我這人從來沒做過生意,不懂……”

李子健先是望著周圍漆黑的夜空,哈哈地大笑起來,笑聲撲向遠方寂靜的樹林中,撲撲地驚飛起幾只不知名的鳥兒。她突然間熱情地握住楊三的手,撫摸著對方的手掌,關切地問:“你手掌這么粗糙,都是伐木留下的紀念嗎?”

楊三不好意思地答道:“不是,這里不準再砍伐樹木了。我們現(xiàn)在的任務是護林。”

她慢慢地松開楊三的手,說:“我跟你做一個交易,希望我們能夠成交。”

我有些緊張起來,急忙拉了一下她的衣袖。魯原、林靜和白華同樣不知道李子健的動機是什么,他們也不約而同地看著她,目光里充滿了困惑與不解。

李子健沒有理睬我們,她只是詭秘地笑了笑,與楊三談起了交易:如果楊三能夠講述一則子規(guī)啼血的民間故事給她聽,那么,將來送爺爺?shù)酱筢t(yī)院治病的錢,則由她支付。

這筆意想不到的交易不僅使我們驚愕不已,同樣地,這種天上掉餡餅一樣的好事,也使楊三懷疑自己走入一個理想美好的夢境中。一時間,他呆呆地站在那里,癡癡地望著李子健出神。

我最先反應過來,心想,這筆交易無論從何種角度講,輸家都是李子健。原因很簡單,關于子規(guī)啼血的故事,民間流傳著若干種不同的版本,只要在這些版本中任選一種說法,都可以贏得這筆交易。雖然,我不清楚李子健做這筆交易的真實目的是什么,但是,我耳聞目睹了一個現(xiàn)實,貧困的林場工人楊三,很需要這樣一筆錢為瘋子爺爺治病。我不由自主地用力推了楊三一把,興奮說:“楊三,趕快答應下來。”

我這種類似吃里扒外的興奮勁使林靜、魯原和白華迷糊起來。林靜一邊笑著一邊說:“歡鏡聽好像變成了楊三的什么親戚?”

只有李子健詭秘地望了我?guī)籽,沒說話。

這時候,楊三漲紅著臉,老老實實地問:“啥子叫子規(guī)喲?”

我急忙搶出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卻已經(jīng)遲了。沒想到,楊三一開口就出人意料地輸了。一個連子規(guī)都不清楚的人又怎么會知道子規(guī)啼血的故事呢?直到這時,我才恍惚大悟一個具有諷刺意味的現(xiàn)象:那些大量流傳在民間的故事,一旦經(jīng)過文人的加工整理,印進了各種版本的書籍中,便永遠失去了故事中色彩斑斕的民間特征,好比四川境內的情人們在親熱時,老百姓只需要隨口說出打啵(bōr)兩個字,不僅情人之間的親密動作呼之欲出、還讓響亮的喜悅聲甜蜜地叩響人們的耳鼓,動作與聲音都出來了?墒,一旦把打啵(bōr)這樣的民間語言寫成親嘴或接吻,書卷氣有了,活色生香消失了。我拉起楊三的手,說:“子規(guī)就是布谷,也叫杜鵑鳥!

接著,我講起子規(guī)啼血的故事:很久以前,一位叫子規(guī)的少女與一位叫布谷的青年相愛了。后來,布谷離開情人到遠方求學,兩人約定,三年后舉行婚禮。三年時間很快就到了,然而,布谷沒有回來,也無任何音訊。每當夜深人靜,子規(guī)站在窗口前,望著前方的一片樹林,不斷地呼喚著心上人的名字:布谷、布谷。后來,子規(guī)因思念心上人,患上了相思病,臨終前,她對天發(fā)下誓言:即便死后,也要變成一只杜鵑鳥,守在樹林里等著布谷回來。天帝受了感動,在子規(guī)亡故后,果然遂了她的誓言,讓她還魂成一只杜鵑鳥。這,就是各種子規(guī)啼血版本中的又一種民間說法。

聽完我講述的故事,楊三先是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說:“搞了半天,子規(guī)就是布谷、布谷就是杜鵑!苯又,想起輸?shù)舻哪枪P交易,禁不住悔恨起來,痛心說:“只怪我文化太少,放到眼皮底下的錢都弄不過手!

楊三的家,終于到了。

楊夫人打開門,將一行人熱情地迎進屋。屋中央,已經(jīng)擺上了一個木制的洗腳盆,熱氣騰騰的洗腳水正從木盆中迷迷蒙蒙地升起來?磥恚瑮罘蛉艘呀(jīng)知道我們回來了。

趁他們洗腳的時候,我向李子健遞了一個眼色,先一個人悄悄地溜出木屋,站到院壩的黑暗處。一會兒,身后響起細微的腳步聲。我沒有回頭,也沒說話。

李子健在后面冷不防問:“歡鏡聽,如果我沒猜錯,你想問與楊三做交易的事情。對嗎?”

沉默。

這時候的沉默就是肯定。

她輕輕地嘆口氣,說:“你難道沒覺察到,這里面有不對勁的地方嗎?”

我回轉身望著她,反問:“李子健,一位老老實實的林場工人、一個瘋瘋癲癲的老人……你懷疑他們什么呢?”

她避開我的眼光,卻將目力投向夜景深處的某個地方。那個方向,就是那處神秘的巖洞。許久,她才幽幽說:“開初,我沒有懷疑。但是,當我到山洞外開始學各種鳥叫聲時,我才開始懷疑起來!蓖nD了一下,她說,“歡鏡聽,我有一種危險的感覺,或者是女人的直覺吧。有一雙眼睛,正在暗中監(jiān)視著我們的行動!

說到這里,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摸起了脖子上的水晶項鏈,臉上漸漸現(xiàn)出凝重的神色。

李子健的話提醒了我,我猛然想起昨天下半夜,在江邊沙地上,那位神秘出現(xiàn)的女人、那位自稱是失蹤多年的歡應聲。我想,難道是她在暗中監(jiān)視著我們的行動?想到這里,我故意岔開方向:“你懷疑那位瘋子老人?”

她先是點點頭,然后又搖搖頭,“開始懷疑,后來否定了。老人是真正的瘋子。”

我又故意岔開方向:“你懷疑楊三?”

她再次重復早先點頭與搖頭的動作,“到巖洞的路上,我對他懷疑最深,但在回來的路上,他那雙粗糙的手和子規(guī)啼血的故事,否定了我心中的懷疑。楊三是真正的林場工人!

我這才明白過來,早先,李子健跟楊三熱情的握手與交易,是為了證實心里叢生的疑竇。真是一個心機深沉的女人。我笑了笑,故意說:“李子健,像你這樣整天疑神疑鬼的心態(tài),生活起來,是不是感到很累?”

她沒回答我,臉上現(xiàn)出淺淺的笑影,手指仍舊捻著脖子上那串水晶項鏈,目力依然投向那個在黑夜里望不到的巖洞方向。夜景深處,又傳來幾聲布谷鳥的叫聲:布谷、布谷。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奇怪地問:“早先在巖洞口,你能夠模仿許許多多的鳥叫聲,為什么就不會學布谷鳥的叫聲呢?”

她緩緩地偏過臉,奇怪地打量著我,問:“歡鏡聽,你是真的不知道還是裝糊涂?”

這一次,她的問話,使我真的糊涂起來了。

不等我回答,她重新將目力投向夜景深處。似乎是為了向我證明什么,她深深地吸了口氣,雙手在半空中做了一個鳥兒飛翔的動作,一陣清亮的叫聲忽然響了起來:布谷、布谷……

天哪!她居然把布谷鳥的鳴唱聲模仿得惟妙惟肖。

李子健學布谷鳥的叫聲不僅把我驚呆了,也把屋子里正在洗腳的人們驚呆了。

我驚訝說:“你……”

還沒等我說完話,林靜從木盆里提起一雙水淋淋的光腳撲到門口,扶住門枋。她問:“布谷布谷,李子健,你布谷鳥的叫聲學得這么好,早先為什么不學出來?”

李子健看了看我,她沒有直接回答林靜的問話,只是自言自語說:“爺爺,這幾聲布谷鳥的叫聲,你老人家聽得到嗎?”

不用深想,住在遠處巖洞中的老人是肯定聽不到的。

在眾人驚疑的目光中,李子健默默地回到屋子里,穩(wěn)穩(wěn)地坐在一根木凳上,開始慢慢地脫著鞋子,準備洗腳了。

楊三回過神,立刻對夫人說:“這盆水已經(jīng)洗臟了,重新?lián)Q過!

片刻間,一盆熱氣蒸騰的洗腳水端來了。

等把雙腳都完全浸入熱水中后,李子健終于開口了:“楊三哥,我早先與你的交易,實際上,是你贏了!彼钢,“過幾天,等我們從大窩鋪回來后,由歡鏡聽負責,在江津城聯(lián)系一家醫(yī)院,你送爺爺去好好檢查一下。”

“不可能。”楊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明明是我輸了,怎么會……”

楊夫人困惑地望著李子健,問:“啥子交易喲?”跟著,她又緊張地望著丈夫,“你要把事情說伸抖(清楚)喲,你到底輸了啥子?”

李子健沒有給楊夫人做一點解釋。她知道,這種解釋,應該由楊三兩口子在鋪蓋窩里去做。她的雙腳在木盆里輕輕攪起水花,接著剛才的話題:“楊三哥,我跟你談交易時,雙方約定的條件是,我只要聽到了子規(guī)啼血的故事,就算你贏了。條約里,并沒有硬性規(guī)定,這個故事必須要你親口講出來。”她笑了笑,“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聽到了那則故事,所以,你是真正的贏家!

我情不自禁地拍起掌來,朝楊三說:“趕快謝謝人家!

楊三似乎沒有反應過來,仍舊木然地站在那里。他夢囈般地喃喃自語起來,“不可能……天下哪里有這等好事?明明是我輸了,怎么會變成贏家?不可能!

楊夫人更加著急起來,她一邊推著楊三往另一個房間走去,一邊頻頻回頭望著我們,嘴里不斷說:“你必須給老娘說伸抖(清楚),你龜兒子到底輸了啥子?”

我正要追上去給楊夫人解釋,李子健卻急忙擺擺手,“歡鏡聽,人家兩口子談悄悄話,你跑去干什么?”

我嘿嘿地笑起來。

她望了望大家,說:“抓緊時間睡覺,明天還要趕路!

 

那天晚上,躺在硬硬的木板床上,我翻來覆去地難以入眠。李子健的形象,一會兒清晰無比地出現(xiàn)在我眼前,一會兒又云遮霧罩地隱身起來。我始終想不透一個問題,李子健對那位瘋子老人的同情與幫助,是真情呢還是假意?是她策劃的又一起陰謀呢還是源自她女人性情深處的天良?難道,一個正在策劃著發(fā)財陰謀的年輕女人,也會有性情深處的天良嗎?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我聽到幾聲悠遠而清越的鳥鳴:布谷布谷……

開始,我以為是遠方樹林里的布谷鳥在鳴唱,是那則民間傳說中的子規(guī)姑娘在悲傷而幽怨地呼喚她的意中人,也許,在群山環(huán)抱的飛龍廟,在夜深人靜的大窩鋪,能夠聽到這樣一則對愛情矢志不渝的忠貞故事與聲聲不停的愛情呼喚,那種深入骨子深處的感動如同冷水泡茶般地慢慢浸染起來。在這樣的感動中,僅有的一點點迷糊睡意很快就從眼皮上消失得無影無蹤,心中漸漸空闊起來,腦子變得異常的清醒。想了想,我干脆披衣起床,躡手躡腳地打開屋門,站在院壩上,仔細聆聽著遠方樹林中布谷鳥的叫聲:布谷、布谷、布谷……后來,我敏銳地察覺到一絲異樣。在遠方的樹林里,似乎只有兩只布谷鳥在你來我往、一唱一和地對唱。在我有限的知識里,布谷鳥這種求偶般的對唱應該發(fā)生在春情騷動的艷陽下,不應該發(fā)生在山風習習的夏夜中?退一萬步講,即便是布谷鳥打破常規(guī)偏偏要在夏夜里談情說愛,在這樣的山區(qū),也決不可能像某些有家有室的成年人那樣“花心”之后躲到路邊的野花叢里做一些玫瑰帶刺似的偷情!問題是,如果不是布谷鳥的對唱,那么,這布谷布谷的鳥鳴聲,又作何解釋呢?難道,這一唱一和的聲音,是有人故意裝出來的?想到這里,我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噤。

就在這時,院壩外面響起輕微的沙沙聲,似乎有一個東西朝我鬼影般地緩緩飄來。一瞬間,我頭皮發(fā)炸,汗毛直立,正準備轉身往屋子跑去時,冷不防背后早就悄無聲息地躲著一個人,用迅雷不及掩耳的動作,一只手將我提離地面,避免我的掙扎弄出響聲,另一只手緊緊地捂住我的嘴,不讓我發(fā)出一點點驚叫聲出來。緊跟著,那人將我提到院壩外面的一個地方,匆匆說了一句:“歡鏡聽,不要害怕!比缓,一松手,眨眼功夫便隱沒到黑夜里去。

我雙腳在地上沒有站到一分鐘,便渾身一軟,癱坐在地上,在大口大口的喘息聲中,滿頭的冷汗?jié)L滾而下。與此同時,另一個黑影仿佛沒有經(jīng)過任何行走過程般地忽然出現(xiàn)在我面前。

——我不知道讀者朋友們中間是否有人遇到過這種情況,我的切身體驗是,處于這樣的恐懼與害怕之中,我就連最簡直最本能的“你是誰”三個字都說不出口了。

那個黑影默默地站著,似乎在等待著什么。一會兒,從屋子方向傳來輕輕的布谷布谷的叫聲。等叫聲消失后,那個黑影才哧地劃燃一根火柴,慢慢地舉到面前。很快,一張似曾相識的女人臉孔帶著淺淺的笑容出現(xiàn)在我眼前。

她,就是那位在河邊的沙灘上自稱是歡應聲的神秘婦女。

我一下子跳起身來,“姐姐”的喊聲還沒沖出口,她飛快地伸出一根手指,擋住我的嘴唇。接著,她將那根火柴遠遠地拋向半空中,火光在夜色里一路翻滾著沉入黑暗深處去。我和她都沉默著。一直聽到屋子方向再次傳來輕輕的布谷布谷的聲音,她才松了口氣,細聲說:“對不起,讓你受驚嚇了!

“姐姐,你怎么會到這里來?”沒等她回答,我忽然想起另一個劫持我的黑影,“那個人是誰?”我想了想,“那個人應該是男性,受過非常嚴格的擒拿訓練!

她先是默默地看著我,不回答我的一切問題,繼而掏出一塊手絹,輕輕地為我擦盡滿頭的冷汗,最后,她將一個煮熟的雞蛋塞到我手里。她關切說:“弟弟,我知道你肚子餓了!

那個雞蛋還是熱的,顯然是剛出鍋不久。我想,她從哪兒弄到的熱雞蛋呢?

“弟弟,那個秘密有什么線索了嗎?”

我知道她話中的那個秘密是指小本子。我搖了搖頭。

她雙手搭在我的肩上,鄭重說:“根據(jù)我的分析,那個秘密很可能在李子健的水晶項鏈里。”

我心里劃過一道亮光。她的提醒使我想起在江津大廈里,當李子健把我抱入懷中時說過的一句話:“歡鏡聽,千萬記住,你什么都沒看到。”我一邊思考著一邊奇怪地分析道:“小本子再小,對于水晶項鏈來說也是一件大東西,李子健不可能把小本子微縮進水晶珠子里去吧?”

忽然,黑暗中響起了另一個聲音。

其實,就是布谷鳥布谷、布谷的叫聲。

在我聽來,這叫聲與先前的鳥鳴沒有什么區(qū)別。然而,她聽了一會兒,臉色禁不住一變,說:“弟弟,我要走了。”

我望著鳥鳴聲響起的方向,想到早先那個劫持我的黑影,禁不住好奇地問:“姐姐,那個人是你的同事……哦,朋友?”

她笑了笑,輕輕地抱住我,溫柔說:“弟弟,姐姐并不是孤身一人。姐姐身后,還有很多人在默默地做著許多看不見的事情。”

“姐姐,”我也輕輕地抱住她,此時此刻,我仿佛覺得她真的就是那位失蹤多年的歡應聲,“我什么時候才能再見到你?”

“大窩鋪!彼敛华q豫說,“我們會在大窩鋪見面的!

突然,我無意中在她后腰上摸到了一個硬硬的東西,我吃驚地松開手,從她懷中脫開身,“姐姐,你腰間有槍!蔽译p眼逼視著她,“你到底是什么人?你身上為什么會有槍?”

黑暗中,又傳來布谷鳥的響聲。她仍舊笑了笑,避開這個危險的話題:“弟弟,一定多留心李子健的水晶項鏈。”

隨后,她的身影迅速隱入沉沉的夜色中。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雙眼茫然地盯著她消失的方向,任冷冷的夜風吹來若干的疑問,又把這種種困惑彌漫到四周漆黑的夜景中去。許久,我終于發(fā)現(xiàn)一個奇怪的現(xiàn)象,自從她消失后,樹林中的布谷鳥也不再繼續(xù)鳴唱了。我一步一步地走回屋子里,重新躺倒在硬硬的木板床上。

這一夜,我?guī)缀跬ㄏ摺?/p>

歡鏡聽

第九章  飛龍廟有一位瘋癲老人

第二天上午,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將我從夢鄉(xiāng)中驚醒。

李子健在電話里不客氣地責備道:“歡鏡聽,什么時間了,你還在睡懶覺?我們已經(jīng)在汽車站等了你一個多小時了!

我睡眼惺忪地看了一眼手表,已經(jīng)是早上八點鐘了。我翻身跳下床,用最快的速度洗完臉,提起昨天晚上就收拾好的旅行包,飛快地奔下樓,攔了一輛出租車,趕到長途汽車站。

看到我一路狂奔般地撲到他們面前的狼狽相,滿臉不悅之色的李子健忍俊不禁地笑起來。她使勁擂了我一拳,說:“你的懶覺睡得好,早班車已經(jīng)發(fā)走半小時了!

江津城往大窩鋪方向的客車,每天只有兩班。按李子健的安排,我們應該乘早班車出發(fā),爭取當天進入大窩鋪,孰料,我的懶覺打亂了她的計劃,只好改乘下一班車。車上的大多數(shù)乘客是四面山林場的工人,大約是常年與高山密林打交道的原因,無論男女,身體都很結實。他們彼此都很熟,上得車來,很隨意地打著招呼。與此同時,對于我們這樣幾位陌生的旅客,他們表現(xiàn)出了極大的好奇。

汽車在山區(qū)公路上艱難地行駛著。

這條簡易的山區(qū)公路,過去是用來運載木材的。

一會兒,那些彼此都很熟悉的林場工人紛紛將目光投到我們幾位陌生的旅客身上,這種帶探詢含義的目光使我想起曾經(jīng)在一些偏僻的鄉(xiāng)場上,每當出現(xiàn)一位陌生人時,小街兩邊的人們就會將毫無惡意的目光好奇地投射到他(或她)的身上去。這時候,一位年近四旬的林場工人故意坐到我身邊來,眼光躲躲閃閃地瞟著我,露出詢問的表情,卻又找不到開口的理由。他的煙癮似乎很大,一口接一口地吞吐著一種很低檔的劣質香煙。對于他的好奇心,我是理解的。我主動打破對方找不到開口理由的局面,問:“大哥,這個車的終點是哪里?”

他臉上立刻現(xiàn)出笑容,熱情地答道:“飛龍廟。”

其實,我知道汽車的終點站是飛龍廟,我們要去的地方,也是飛龍廟。到那里后,我們就將進入密密的原始森林,往大窩鋪方向尋去。我故意問:“飛龍廟除了樹木,還有其他什么特產(chǎn)?”

他臉上現(xiàn)出警惕的神色,“兄弟,你到飛龍廟干什么?走親戚?”他偷眼看了看四周,放低音量,“搞點野物?”他不斷詢問,見我不斷搖頭,最后,他困惑起來,大聲問:“兄弟,你到飛龍廟那個屙屎不生蛆的地方,不走親戚、不看朋友、也不搞野物,你總不可能是去玩吧?”

我笑著點點頭,“大哥,你說對了,我們幾個真的是去玩的!

頃刻間,車廂里像一鍋煮沸的水,滿車的林場工人嗡嗡地議論起來。議論到最后,他們終于得出一個結論:有錢人在城里玩膩了,想到野外尋找刺激。其中一位老林場工人總結性說:“現(xiàn)在,到處都在把過去的高山密林開發(fā)成旅游區(qū),不就是為了賺有錢人包包里頭的錢嘛!

“兄弟,”坐在我身邊的林場工人仍舊不解地問,“飛龍廟不好玩,你們去玩什么呢?”

我故意問:“飛龍廟周圍,沒有好玩的地方嗎?”

他努力想了想,忽然想起了什么,說:“有一個地方,周圍是密密的原始森林,森林中央包著一座大山,說來奇怪,整整一座大山上,只長草不長樹!

我知道他說的是大窩鋪,然而還是故意問:“那個地方叫什么名字?你去過那里嗎?”

他搖搖頭,答道:“那個地方叫大窩鋪。我不敢去那個地方。”

我以為他話中不敢去的意思是容易迷路,于是沖口說:“進大窩鋪前,你沿途做好路標記號,回來時就不會迷路了。”

他瞪大雙眼,望著我,說:“我不是指迷路的問題,這種‘找路’的方法難不倒我們這些整天與大山密林打交道的林場工人!彼髦卣f,“我們之所以不敢到大窩鋪,是因為那個地方有鬼!

我望著他,“有鬼?說笑話吧!

為了表明他并不是在嚇唬我,他站起身,將一位坐在車尾的年輕人拉到我面前,介紹道:“他叫楊三,他的爺爺曾經(jīng)到過大窩鋪,親身撞了鬼的。”

我握住楊三的手,拉他到我身邊坐下。我問:“你爺爺真的到過大窩鋪?”頓了頓,“我是不相信什么鬼怪的,你爺爺碰到的,很可能是什么稀罕的動物?”

楊三肯定說:“大窩鋪真的有鬼,我爺爺碰到的就是駭人的鬼!

車廂里再次人聲鼎沸起來。議論的結果:大窩鋪是一個嚇人的地方,那兒確實有鬼。等到議論接近尾聲時,汽車已經(jīng)到達飛龍廟。這時候,已經(jīng)是夕陽西下的傍晚時分了。

飛龍廟是一個小村落,那些林場工人的住家與當?shù)卮迕竦淖〖乙荒R粯樱辽購耐獗砩峡,分不清哪是工人哪是農(nóng)民。

我的雙腳剛一落地,李子健便貼近我身邊,悄悄說:“歡鏡聽,跟著楊三。”停頓了一下,“今天晚上,想辦法在楊三家中借宿一晚。”

我望著李子健,輕聲問:“你是想見楊三的爺爺吧?”

她微笑著點了點頭,“也許我們從楊三爺爺那兒,能夠得到一點關于大窩鋪的情況!

我背起旅行袋,追上楊三,剛剛開口說出在他家借宿一晚的話,他二話沒說,立刻熱情地拉住我,高興說:“只要你們這些有錢人不嫌我床鋪臟,我巴不得你們住到我家來!

我掏出幾張鈔票塞到他手里,客氣說:“這點錢,拿去買幾包香煙!

楊三的臉頓時紅起來。他將鈔票硬性地還給我,連連說:“我不要你的錢,我不要你的錢。順便住宿一晚,我怎么會收你的錢?”

楊三的家很快就到了。直到這時,我們才知道,楊三是林場工人,他妻子是當?shù)氐霓r(nóng)民。他得意地對我們說:“這叫一工一農(nóng),今生不窮!

這是一座木結構的房屋,所有的建筑材料全是木頭。由于墻壁上沒有開窗戶,進入屋內后,光線立刻昏暗起來。開初,我不明白墻壁上為什么不開窗戶?眾所周知,窗戶不僅讓室內光線明亮,還能讓新鮮空氣自由地流通;后來,我終于明白過來,四面山的冬天,雪花狂舞,寒風凜冽,有了窗戶,豈不是如同生活在天寒地凍之中嗎?

天,很快黑下來了。

我們住到楊三家的主要目的是認識他的爺爺。等晚餐擺上桌后,那位老人的身影還沒出現(xiàn)。我問:“爺爺呢?怎么不請他老人家出來吃晚飯?”

楊夫人的臉上露出為難的表情,她側臉瞟了一眼丈夫。楊三瞧瞧夫人,又看看我們,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態(tài)。猶豫了一會兒,他才說:“我爺爺……他不方便跟你們見面!

我說:“楊三,我們明天就要到大窩鋪……”

“大窩鋪?”楊三的夫人吃驚地搶過話頭,“你們到那個有鬼的地方去干什么?”

“他們是去探險的。”楊三替我們解釋道,“你沒聽山外邊的人說,現(xiàn)在流行探險熱潮,越是危險的地方,越有人去尋求刺激!

楊三夫人半是明白半是糊涂說:“探啥子險尋啥子刺激喲?照我看,硬是紅苕砣苞谷粑憨吃傻脹,把肚皮整傷食了,到處找地方磨皮搔癢地消化!

她雖然說著一口濃濃的鄉(xiāng)音,但話中的俏皮成分卻使我們忍俊不禁地大笑起來。

笑聲平息后,我仍舊堅持道:“我們明天就到大窩鋪去了,請爺爺給我們提個醒。就算真的有鬼,我們思想上也事先有個準備!

楊三一咬牙,同意了。他先對夫人說:“把電筒給我!贝娡材玫绞趾,他一邊向屋外走去,一邊對我們說:“你們跟我來吧。”

開始,我以為楊三有兄弟姐妹,爺爺住在他人家中,因此,我們一行人跟在他的身后走去。飛龍廟的夜色漆黑如墨,涼悠悠的夜風從不遠處的大山吹來,夜景深處傳來布谷布谷的鳥鳴聲。我知道那是布谷鳥的叫聲。布谷鳥又名杜鵑或子規(guī),有一則民間故事叫做子規(guī)啼血,說的就是這種鳥。后來,我驚愕地發(fā)現(xiàn),在走過一段曲曲折折的小路后,楊三把我們帶到一個巨大的巖洞前。也許是為了擋風,也許是為了隔住野物進入里面,巖洞門口,高高地豎著一排木板。望著我們一個個驚愕萬分的樣子,楊三沒說話,只是使勁拍了拍木板。

巖洞里傳出一個蒼老的聲音:“哪個?”

“爺爺,是我!睏钊舐曊f,“我看你老人家來了!

“你滾開點!睅r洞中那個蒼老的聲音送出話來,“你是鬼,你又要來撞我!

這時候,我已經(jīng)回過神來,拉了拉楊三的衣角,驚疑地問:“你爺爺住在這里?他老人家怎么會選擇巖洞安身呢?”

我的話剛說完,楊三的眼淚立刻撲簌簌地滾了下來。我與李子健、魯原、林靜和白華面面相覷,我們不知道楊三落淚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好一會兒,李子健才輕輕碰了碰楊三的手肘,問:“楊三哥,你爺爺不跟你生活在一起,反而住在巖洞中,難道有什么重要的原因嗎?”

楊三睜著一雙淚眼,望了望黑漫漫的夜空,又把手電雪亮的光柱在巖洞口周圍掃了幾遍,說:“爺爺住到巖洞里,我這個做晚輩的,真是冤枉得透不過氣來!

楊三是獨子,十五歲那年,一場瘟疫襲來,父母親雙雙患病,高燒一直不退。焦頭爛額中,爺爺聽信了一位鄉(xiāng)間游醫(yī)的話,得到一劑偏方。那位鄉(xiāng)間游醫(yī)說:偏方里必須要有雄性野雞的生殖器入藥才見功效。為了配齊這味前所未聞的藥方,爺爺只得背起獵槍,上山尋找雄性野雞。在他們的生活環(huán)境里,要尋到一只雄性野雞,雖然不能說很容易,但是也不可能太困難。沒多久,一只雄性野雞就出現(xiàn)在爺爺?shù)囊曇袄。說來奇怪,平時槍法甚好的爺爺,這一次,卻將一槍筒鐵砂子盡數(shù)射到了樹干上。結果,那只雄性野雞在前面發(fā)出尖利的驚叫聲,亡命地逃竄起來;爺爺在后面大聲吆喝著,緊追那只野雞進入了莽莽密林。這一追,就是三年。在這三年時間里,當年十五歲的楊三已經(jīng)長成了十八歲的小伙子,未能及時醫(yī)治的父母早已亡故,墳堆上的青草經(jīng)歷了三次歲月的枯榮。三年后,爺爺拐著一根木棍失魂落魄地回來了。他全身上下最大的改變,不是如絲如縷掛在身上的衣衫,也不是長至腰間的蓬亂頭發(fā),更不是瘦若餓猴的身體,而是失去精神的雙眼像兩個幽深空茫的洞穴,以及那一身盜走了靈魂的如同行尸走肉般的骨架。任何人都看得出來,三年前一身精壯氣足的爺爺,在這失蹤的三年時間中,一定遭遇到了某種令人恐懼與害怕的大刺激,或是撞到了什么意想不到的精靈鬼怪,他才會變得來無精也無神。人們用盡辦法啟發(fā)爺爺,他們希望打聽到在這三年時間中,爺爺?shù)降资й櫟侥膬喝チ?終于,有一天,他們聽到爺爺開口說話了:“我在大窩鋪撞了鬼!

于是,大窩鋪有鬼的說法,就這樣流傳開來。

接下來的日子,爺爺?shù)谋憩F(xiàn)是越來越不正常了。他離開親手修建并且居住了多年的木屋,選擇這個巖洞安身,過起了遠離人群的孤寂日子,除了幾只飛進飛出的鴿子,他不允許任何人進入洞中,就連孫兒楊三,每月也只是把生活用品放到洞口。最初一段時間,爺爺這種與眾不同的生活方式,時不時地討來飛龍廟的人們暗暗的議論,然而,天長日久后,對于一個精神失常的瘋子的怪異舉動,人們就漸漸地見慣不驚了。

楊三流著淚,說:“你們想一想,我是爺爺?shù)挠H孫子,我與媳婦住著好木屋,爺爺卻住冷冰冰的巖洞。了解情況的人,知道爺爺瘋了,不怪我做晚輩的不盡孝道;另外一些不了解情況的人,則在背后咒罵我大逆不道!

我正想安慰楊三幾句,忽然,一個奇怪的東西從我視野中一掠而過。本來,在漆黑如墨的夜景里,我是根本看不到那個奇怪東西的。然而,楊三一邊流著淚給我們訴說他爺爺撞鬼的故事,一邊將手里的電筒漫不經(jīng)心地在巖洞周圍照來射去,在一次手電光的掃射中,一個奇怪的東西映入我的眼簾,沒等我看清,手電光又移到了別處。我從楊三手里一把奪過手電筒,重新照著那個圖案,問:“什么東西?”

那是一幅刻在巖洞上端的奇怪的圖案。圖案看起來似牛非牛、似馬非馬,又像是哪一位天真的孩童繪在石壁上的浪漫想象。我將手電光上下照了照,巖洞上方離地面有著很高的距離,要將圖案刻到那樣高的位置,必須搭上架子才辦得到,看來,這幅圖案,絕不可能是某位小孩子或成年人無意刻上去的,而是具有某種深遠的意義。

看見我們一個個吃驚的樣子,楊三反倒笑我們少見多怪。他說:“這種刻在石壁上的畫,我從小就見多了。”

“你從小就看到過?”我說,“照你的說法,這些畫是古人刻上去的?”

他答道:“是不是古人刻的,我不敢肯定,但我從小就看到滿巖洞都是這種畫,卻是事實!彼麑⑹蛛娬罩鴰r洞深處,“那里面,到處都是這種畫。”

這時候,巖洞深處又送出來一個蒼老的聲音:“哪個鬼東西?”

“爺爺,我是楊三!睏钊P掉手電光,朝著巖洞深處大聲說:“我還帶了幾位朋友,他們也想看看你老人家!

“鬼,你們都是鬼!倍粗袀鞒錾n老的聲音,“滾,你們都滾!

楊三回過頭,看著我們。許久,他無奈地嘆口氣,說:“我們還是回去吧!

我們魚貫著往回走。

剛走了一小段路,李子健忽然停下腳步,雙眼仰視著黑沉沉的夜空,手指不經(jīng)意地摸著脖子上的水晶項鏈,似乎浸入某種思緒之中。她這個不經(jīng)意的動作提醒了我。電光火石之間,我猛然想起巖洞上端的圖案,與水晶珠子中的圖案驚人地相似。一瞬間,我渾身戰(zhàn)栗起來,身邊的一切仿佛都在頃刻之間轉變了花樣,變得怪異萬分,甚至,我懷疑起那位深居巖洞的老人也是一位深不可測的神秘人物。我想,他的瘋癲,難道是假的?倘若爺爺真的裝瘋,那么,他又是為了什么呢?我急忙站到李子健身旁,拉起她的一只手,在掌心上寫了四個字:水晶項鏈。我這樣做,是為了避免其他人看到。

果然,李子健全身都明顯地顫抖了一下,雙眼在黑夜里閃出幽幽的冷光。她將嘴唇湊到我耳邊,細聲說:“歡鏡聽,你不該經(jīng)商,也不該從文。你應該去當警察。”

與此同時,已經(jīng)走到前面的楊三不見我倆跟上來,回身將手電光刷一下射到我倆身上。李子健跟我細細耳語的動作立刻在他們眼前暴露無遺,隨著他們發(fā)出啊的驚訝聲,我滿頭的冷汗禁不住滾滾而下。我明白,這個跟親吻極其相似的短暫動作,會給他們留下多少談情說愛的想象空間。我想,從此后,我背著一個親密接觸的黑鍋,可是,李子健就連嘴皮都沒碰我一下!

手電光很快熄滅了。黑夜里,沒有一點點聲音,四周處于  一種極度的沉默之中。

許久,楊三抱歉說:“對不起,我本來想給你兩個照路的,我……”

我正想開口,李子健卻飛快地碰了一下我的手,搶著說起一件出乎大家意料之外的事:“楊三哥,我想見到你爺爺!

楊三為難說:“爺爺不想見你們!

“再試一次。”李子健說,“萬一成功了呢?”

大家又回到巖洞口,站到那排木板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