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江龍船兒演繹一種快樂

陶 靈

川江每年的農(nóng)歷三至四月，參加劃龍船兒比賽的幫會，要在自己的碼頭上公開豎起幫旗才算數(shù)。劃龍船兒比賽，只在端午節(jié)這一天，但劃來劃去的習(xí)俗卻要劃上半個月，其實劃的不是龍船兒，演繹的卻是一種快樂。

豎幫旗

川江端午節(jié)舉辦劃龍船兒比賽，由各碼頭幫和船幫操辦，有幫會單獨參賽的，也有兩三個幫會聯(lián)合參賽的，按各自的主營業(yè)務(wù)取名，炭碼頭稱烏龍，米幫為黃頭，酒幫叫白龍……龍頭、幫旗、服裝也做成烏黃白的顏色。當(dāng)年重慶城洪崖洞鎮(zhèn)江寺下面有個紙碼頭幫，因紙遇水必爛，不可能取名“紙龍”，便聯(lián)合旁邊碼頭的鹽幫，鹽也怕水，就按地名鎮(zhèn)江寺取了個威風(fēng)的名字：鎮(zhèn)江龍，船身涂為代表天子的黃色。

每年農(nóng)歷三至四月，參加劃龍船兒比賽的幫會，要在自己的碼頭上公開豎起幫旗才算數(shù)。比賽要造龍船兒、辦服裝、管橈手吃喝等，一系列開支太大，有的幫會不一定每年參賽。有一年端午節(jié)，重慶城嘉陵江賀家碼頭幫不打算豎旗。可幫里有個綽號“大雞罩”的人神兮兒（調(diào)皮），邀約幾個人，趁幫會會首不在家的時候，從他老婆那里騙來幫旗，買上鞭炮一放，大張旗鼓豎在碼頭上。會首回來氣得直跺腳，但豎了幫旗不能丟面子，只好吃啞巴虧，立即發(fā)請柬宴請本碼頭的商紳，籌集參賽經(jīng)費。不過為了解氣，會首執(zhí)行幫規(guī)，拿竹片狠狠抽打了大雞罩的屁股。

有一次，嘉陵江水府宮碼頭幫想歇一年，也打算不參賽，沒想到重慶南岸停外國船的洋碼頭玄壇廟青龍，天天劃著龍船兒來水府宮碼頭江面挑逗、炫耀，招惹得水府宮碼頭幫終于沉不住氣，在端午節(jié)前五天豎起了幫旗。

重慶城渝中區(qū)太平門碼頭歷來水運繁忙，川東道、重慶府和巴縣的各個衙門均設(shè)在這一帶，商號、錢莊、酒肆、花樓也多，太平門碼頭幫會首為顯示本幫實力，年年豎旗，其他幫會送了一個“頓旗會首”綽號給他。

造龍船

幫會豎旗后，著手請“掌墨師”造龍船兒。在看好的黃道吉日和時辰，掌墨師左手提著一只雄壯的大公雞，右手拿著鋒利的菜刀，往雞脖子上輕輕一拉，血涌了出來，第一滴滴在龍船兒定位的第一塊底板上。這時公雞還沒斷氣，一個勁兒亂彈，掌墨師奮力一揮，拋向空中，看它掙扎著飛有多遠，飛得越遠，這條龍船今年贏的可能性越大。

往年的龍船兒可以抬出來再用，不過放了一年，船幫子（船體）有了裂縫，需要修補。從南竹上刮下竹瓤，舂茸后調(diào)上石粉、桐油，做成“油灰”，用小鏟刀灌進裂縫里，再嵌扎麻絲填實，又灌油灰，反復(fù)幾次。船幫子的內(nèi)外裂縫，都按這種方法補好。最后，龍船兒全身用石塊打磨干凈，上一遍桐油，煥然一新。

川江有的地方貧窮，沒錢打造專門的龍船兒，只好選用木劃子或木渡船代替，在船頭仰放一條板凳，用樹枝在凳腳上扎一個龍頭，便成了龍船兒，橈手們照樣快樂。

龍船兒下水的黃道吉日是農(nóng)歷四月二十八日，下水之前先請龍頭，每年端午劃龍船兒結(jié)束后，龍頭、龍尾送到當(dāng)?shù)氐凝堄駨R供奉，第二年端午節(jié)再請。敲鑼打鼓請來的龍頭和龍尾，不能直接安上龍船兒，送進碼頭臨時搭建的龍棚龍架上，由道士做法場，為龍頭“開光”，然后會首領(lǐng)著橈手每人敬一炷香后，再小心翼翼請出。安上龍頭和龍尾，點響一掛鞭炮，稱之“醒龍”，由一二十個人抬起龍船兒，一步一步涉入江中，水淹過了膝蓋，才慢慢放下，先是船頭，再是船尾。

龍船兒下水后，劃著去拜碼頭，每到一處碼頭，領(lǐng)頭的人要倒立在船頭，才表明誠心誠意。被拜的碼頭幫會早已得到消息，安排專人在岸邊點放鞭炮迎接。龍船兒在江面劃三圈后靠岸，橈手們下船抽煙喝茶。兩家碼頭關(guān)系比較親密的，還有酒肉恭候。龍船兒拜完碼頭離開，主人送行時，為龍頭披上七尺紅綢，再送橈手每人一根三尺紅綢頭作腰帶。龍船兒回到本碼頭，也放鞭炮迎接，同樣劃三圈后靠岸，抬下龍頭和龍尾，送進臨時龍棚供奉，第二天再請，不能留在龍船兒上過夜。

夜里有專人輪班照看龍棚，提防其他幫會偷去龍頭和龍尾，參加不成比賽不說，還讓人笑話，受人洗刷（奚落）。

賽龍船

農(nóng)歷五月初五正式比賽劃龍船兒，或選擇對岸賽，或劃逆水賽，看那條“龍”先游到終點，奪得標旗。這才是端午節(jié)的高潮，江河兩岸早早站滿了大人細娃兒，一些生意人趁機擺上攤點，做生意看熱鬧兩不誤。最帶勁兒的是有錢人家，一家或幾家出錢，包租一只裝飾漂亮的游船，攜家人或親朋好友坐在船上，追著龍船兒觀賞。坐在游船上的有錢人為了取樂，在比賽沒開始前，不時拋出幾只活鴨，讓橈手去搶奪。技藝高超的橈手，搶到鴨子后，一手一只高舉空中，竟從水里站立起來。這叫踩水，雙腳不停地在水里上下運動，保持身體平衡。

比賽開始，“轟轟轟”連續(xù)三聲號令火炮震天響，“咚、咚、咚”急促的鼓點聲中，一條條五彩繽紛的龍船兒，“嘿唷、嘿唷”地貼著水面向前竄。賽龍船兒時鼓點很重要，慢了，整條龍船兒的速度便慢了，快了，橈手跟不上節(jié)奏，達不到一齊發(fā)力的效果。

龍船兒開始都保持著間距，途中為爭道，少不了互相碰撞，眼看著橈手又揮起橈片干水仗，偏過船頭逼旁邊的龍船兒，不讓上前……橈手們平時干的是力氣活，這時相互不守規(guī)矩、相互搗亂，要的是這種盡情盡性的歡暢。有一年劃龍船兒，重慶城東水門碼頭的“黃辣丁”和太平門碼頭“老白龍”干水仗，抓扯打了起來，相互謊稱被打死了十多個人，死者說得有名有姓，還做了靈牌供在龍棚里。實際上雙方都沒死人，弄起熱鬧些。后來其他幫會出面調(diào)解，雙方聽勸、言和。

抗戰(zhàn)勝利后的第一個端午節(jié)，重慶城兩江四岸共四十八個碼頭幫全部豎旗，是規(guī)模最大的一次劃龍船兒比賽，各幫會都想奪冠。南岸玄壇廟的青龍會首冷靜分析，這次是嘉陵江逆水賽，龍船兒都會爭著走水勢緩的左航道，肯定打擁堂（擁堵）。右航道水勢雖然急一些，走的龍船兒會少。比賽那天果不其然，龍船兒都爭走左航道，相互不讓，還撞沉了幾只。青龍從右岸迎激流而上，先佯裝很吃力，接著增加速度，然后全力以赴沖刺終點，等其他龍船兒明白時，青龍已順利奪冠。

川江及川江支流的劃龍船兒比賽，只有端午節(jié)這一天，但劃來劃去的習(xí)俗卻要劃上半個月，其實劃的不是龍船兒，演繹的是一種快樂。

（選自《川江往事》西南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