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鴻鷹
“樹挪死,人挪活”,出現(xiàn)在王雨所著長篇小說《填四川》(重慶出版社)扉頁上的這句老話,非常典型地概括了中國人對人口遷移的認識,也表達了中國人對一種由來已久的生存狀態(tài)的向往。事實上,我們也未嘗不可以把這個民諺視為對我國人民在長期歷史發(fā)展中遇到的生活境況的無奈概括。為了求得生存繁衍、為了過上更為體面的美好生活,先民們長途跋涉、背井離鄉(xiāng),在多次人口遷移中付出許多沉重代價,堪稱驚天地、泣鬼神,其間所歷諸多艱難困苦,無論是從民族精神的傳承,還是從中華民族的壯大等意義上來講,都是我國歷史上濃重的一筆,也理應(yīng)成為文藝書寫的重要內(nèi)容。多少年來,闖關(guān)東、走西口、下南洋,多次被影視、文學、戲劇等當代文藝形式書寫,并往往產(chǎn)生超出人們預期的社會反響,很好地表現(xiàn)這類題材,回顧既往,昭示未來,對于增強中華民族的凝聚力、認同感無疑具有重要的價值。
王雨積數(shù)年之功創(chuàng)作的長篇小說《填四川》,著重截取表現(xiàn)的是由清朝初開始的一段指向我國西南的移民潮。是時,湖北、湖南、廣東、廣西、江西、福建等地曾有過一次大規(guī)模移民進入四川的浪潮,這段歷史通常被稱為“湖廣填四川”。其實,四川歷史上有過多次成規(guī)模的人口遷徙,從秦滅巴蜀后的遷移居民幾萬人,一直到抗戰(zhàn)時期的大量居民內(nèi)遷到四川,都可以看作是不斷在“填四川”,王雨將筆墨集中在了清朝初期從福建移向四川的一段不平凡歷史,而這恰恰是在當代文學中尚未得到充分表現(xiàn)的領(lǐng)域,作家的努力可以說是填補了一個重要空白。
出色的小說總能通過成功講述一個有相當長度的故事,讓人們從中得到道德或人生的教訓,讀者能不能很好地經(jīng)由小說文本為作家所概括的社會本質(zhì)、揭示的生活真相所折服,不少時候還是要考驗作家故事講得如何?吹贸觯短钏拇ā吩诠适碌臄⑹錾媳憩F(xiàn)得游刃有余。在故事開始的時候,客家人寧德公私通宮女柳春生下女兒寧徙,康熙皇帝念其護駕有功,命他以正七品赴重慶府榮昌縣任知縣。理政一年后,寧德公深感只余幾千人口的小縣全無用武之地,返京在康熙皇帝面前力陳四川荒蕪、百廢待興、移民之迫切,皇帝終于頒布“康熙三十三年招民填川詔”。這個大背景的交代拉開了作品的序幕,但也留下了更大的懸念,因為“寧德公沒有回到榮昌縣履行知縣之職,都說他途中艷遇,樂不思蜀,多年不見蹤影!边@個背景的設(shè)置,對小說接著進入的對這段歷史的全面展示起到了很好的鋪墊作用。
在人物塑造上《填四川》也很有不俗的表現(xiàn),作品緊緊圍繞寧德公之女——美麗而堅強的客家女寧徙進行描寫,讓她成了小說敘述的主體和亮點。寧徙與夫君常維翰攜幼子離別閩西老家進川,她懷著尋找父親的愿望踏上前途未卜的旅程,但不幸于途中遇到猛虎,結(jié)果夫妻失散,年幼的長子常光儒被飛人奪走,恰在此時寧徙產(chǎn)下龍鳳胎,使得其旅程更為艱難。接著,作家對在歷經(jīng)千難萬險到達四川省重慶府榮昌縣后,寧徙的白手起家、艱苦創(chuàng)業(yè)進行了濃墨重彩的書寫,彰顯了這個堅強女性的豐富個性。在人們的想象中,一部遷徙史的構(gòu)成、展開,縱然有多少千回百合,女性也必然是根本不值一提的配角,在歷史的巨流里,無論她們有多少沉重的付出,她們也只是可以完全忽略的小小陪襯,但在《填四川》中,美麗而堅貞的寧徙成了主角,她的命運沉浮、喜怒哀樂成了牽動人心的主線。她在一方全新的土地上扎下根來,務(wù)農(nóng)、經(jīng)商,從開小作坊成為創(chuàng)業(yè)的翹楚,不單是人們眼中進取自強的典范,是持家的能手,人們更為她的為人良善,待人義氣所傾倒。她收養(yǎng)窮鄉(xiāng)親、救護文弱書生、擺脫惡鄰惡官欺壓,掙扎也好,奮斗也罷,作家把她所做的一切都成功地匯入了這場對中國西南社會有深遠影響的歷史事件里。作家在表現(xiàn)寧徙的形象時,找到了一個易于藝術(shù)表達的很好切入點,就是善于用心挖掘?qū)庒愕那楦惺澜纾谒那楦惺澜缋镎覍ば≌f架構(gòu)的元素,使得作品內(nèi)涵得以升華。我們從寧徙這個人物身上,看到了作家對女性寄予的美好理想和向往,她身上集中了中國女性幾乎所有的傳統(tǒng)美德,這種理想化的書寫很鮮明地表明了作家的文化立場,這在當前欲望化、娛樂化書寫某些程度上稍顯泛濫的情態(tài)下,無疑是有著重要的引領(lǐng)意義的,這同樣使得作品品位得到了很好提升。
《填四川》之所以引起廣泛關(guān)注,更得益于作品對社會歷史生活面的充分展開,對人物的充分描寫,我們看到,隨著曲婉而傳奇的故事,一幅幅引人入勝的風俗畫、市井圖徐徐展開,土匪、戲子、族人、農(nóng)民、工匠、販夫、商賈、官宦、皇室等各色人物紛紛登場,各色人等的善惡心態(tài),人生的百般磨難,創(chuàng)業(yè)的萬般艱辛,人生的諸多磨難,都被作家演繹在一個民風淳厚的西南邊地,在大悲大喜的人間悲喜劇上演的時候,作家不忘在對勞動者的描寫方面重施筆墨。我們時常能夠看到作家對勞動的贊美:“長長的白日縮短,參差的林木褪去青蒼,涼爽的山風吹淡夏日的暑熱,披紅戴金的秋天就快步走來。走向小榮村的山山水水、田壩房院,農(nóng)人忙碌起渴盼的秋收來。秋收辛苦卻快樂!睆倪@些藝術(shù)化的感性描寫里,我們感受到人們對生活的熱愛,也感受到人們對美好未來的熱烈向往,魯迅說中國從來就不缺堅韌、有為、果敢的脊梁式的人,也不缺乏柔腸俠骨的人,《填四川》這些平凡的靈魂的偉大作了藝術(shù)的腳注,這正是能夠長久地深深打動人心的。
梁鴻鷹:中宣部文藝局巡視員、原文學處處長,評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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